1-7:【现在,曾沚萱】
虽然我很讶异为什麽阿尿突然问我能不能带她去T吧,但我还是答应了。
「不过要明天,今天不行。」我这麽说,昨天才刚去MissLin,如果要我今天晚上又去DISC玩,那我可没有办法,我才没有这麽多体力。
阿尿後来才跟我解释,她有个好姐妹最近跟她出柜了,因为交了女朋友才决定跟她坦白。但是她什麽都不了解,从小到大都跟男孩子混在一起,她压根儿没想过谁可能是gay,谁又可能是拉子。这让她很苦恼,顿时之间她才明白自己和她的好姐妹之间有这麽大的鸿沟,是她从来没接触过也不了解的世界;然而她并不会因为无知而对同性恋感到排斥,相反的,身为好朋友,她反而想要更了解这个文化圈,哪天她的手帕交和她谈及这部分时,她才不至於什麽忙都帮不上。
我听着她说,一边点头,打从心底觉得阿尿真是个贴心的朋友。
隔天晚上,冲好澡後我穿上红色的POLO衫,套上蓝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出门。先骑车到阿尿的宿舍接过她,简单地说了句「上车吧」,我们便浩浩荡荡直接往我们的目的地DISC前进。
一路上阿尿向我解释,本来要直接问她好朋友能不能带她去,但是又怕她女朋友吃醋,这才打消念头请我帮忙。
我忍不住开起玩笑,「怪了,你就不怕我女朋友吃醋?」
「不会吧,你看起来就是一副单身样啊!」阿尿毫不介怀直接戳破。
「算你幸运,很少人会刚好在我单身时认识我。」我哈哈大笑。
停下机车,拿下安全帽,眼前的白色招牌在深夜的街道上非常显眼。在招牌前的人行道上,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人抽着菸,有的人拿着手机还在呼朋引伴。我们避开人群,一前一後地走下宽约八公尺的阶梯,眼前夜店大门敞开,工作人员在一旁检查身分证并收取入场费。
走进夜店,灯光一派昏暗,里头传来的是我熟悉的西洋音乐,左手边是吧台,平时里头只会有一个调酒师;右手边则是包厢,约莫有七个左右的空间,中间的空地就是舞池,抬眼一看台上还有DJ在活络现场气氛。
我们来的刚好,舞池里已经满满都是人了。
「星期日人也这麽多啊?」阿尿惊讶地问。
我摇摇头,笑了笑,「因为今天有一对在这里认识的交往十周年了,所以开庆祝派对,约了很多人来。」
这也是我挑今天来的原因,人太少的DISC,比起我独居的宿舍看起来还寂寞。
「这样啊!」阿尿一脸兴奋的样子,「那麽沚──」
「叫我Lance,」我打断她,「在这种场合我不喜欢透露本名。」
阿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嗯,好,Lance,」她指了指吧台,「我们先去喝点酒吧,嗯?」
带着阿尿一起坐到吧台旁,我一屁股坐下,看见Chris还是老样子嘴上叼一根菸,我忍不住呛她:「再不戒菸,小心交不到女朋友。」
「少罗嗦,喝什麽?」她瞄了一眼我旁边的阿尿。
「两杯伏特加混可乐。」我随口喊了一种调酒,阿尿倒是紧盯着她生平认识的第二个T(她的好朋友是P[注]),狐疑地看着她长长的一头高马尾。
「我还以为T的发型都应该像你这样。」她指着我头上的短发。
我哈哈笑,此刻Chris已经调好两杯酒放到桌上来,将菸屁股捻熄在菸灰缸上,喝了一口桌上的高粱。
「偏见。」Chris淡淡地下了注解,接着拿过桌上的空杯丢进清洗槽里。
我原本以为阿尿会被Chris冷淡的语气吓到,没想到不但没有,阿尿还愈发兴奋地打开话匣子:「嗨!你好,我叫阿尿,你是Chris对吧?」她指了指Chris挂在胸前的名牌。
Chris冷静地点点头,乾掉一小杯高粱,随手再抽了一根菸,「难得Lance会带非同类到这儿来。」
「嗯?」我正想喝酒,却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停下动作。
「你换回原本的口味了?」Chris沉着地打量我又打量阿尿。
我翻翻白眼,「我才没这种好兴致又去爱异女。」
Chris的嘴角勾起,隐隐约约露出笑容,但那笑容看起来十分阴险。我低下头喝饮料假装没看到。
「什麽是异女啊?」阿尿一脸天真样。
「异性恋女生,简称异女。」我耸耸肩膀,喝掉半杯的伏特加混可乐,淡淡的瞄了一眼Chris。
她偏过身子拿起一瓶酒,一脸与她无关的样子,「好吧,你今天就去尽兴点玩吧,这小妹妹我帮你照顾。」她瞄了阿尿一眼。
我点点头,冲着她咧开嘴笑,「谢啦。」
话不多说,Chris一向我保证会帮忙照顾阿尿,我就放下酒杯,走入人群中开始跳舞。
我喜欢在身旁都是女人时跳舞,让我觉得自在而且舒服。女人身上浑然天成的香气比男人好闻得多,她们的身体更是温柔似水。每每沉浸在夜店舞池里,我总是眷恋女人柔软的肌肤,娇嫩的身躯,和那令人心神荡漾的缕缕青丝──她们真是造物者最该引以为傲的伟大艺术品。
「Lance!」身旁传来一道女高音,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娇小的短发女孩,但我不记得她是谁。
我认识她吗?我觉得纳闷,但还是随着节奏一边跳动一边凑近她。
「嗨!」我笑着打招呼,反正这套不管对记不记得的人都管用。
她笑得很甜美,乾脆跟着我的舞步一起跳,看起来是个舞蹈底子很好的人,不管我怎麽变换舞步她都能很快跟上。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对着我闪呀闪的,我微笑着欣赏她的舞姿和容貌,不动声色,等着她介绍自己。不急着知道对方是谁,才能表现得游刃有余。
但她也很有耐心。舞跳了一段时间,她才淡淡地笑着问:「怎麽都没有问我是谁呢?」
听她这麽一问,我假装抱歉地苦笑:「因为你刚刚喊我名字,我以为我们哪里见过,我还在回想你到底是谁。」
她笑了笑,漂亮的星状耳环在耳边晃动,「我不知道Stacy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我是透过她才知道你的。」
我点点头,想起两个礼拜前在DISC认识到的一头酒红色卷发的女孩,「Stacy是我的朋友没错,红发的那一个吧?不过她没跟我介绍你。」
「她的头发真的很高调,」她苦笑,「我叫Abbie。」
「哈罗,Abbie,」换了下一首曲子,我也跟着换舞步,对她报以温和的微笑,「你真会跳舞。」
「你也很不错啊!」她笑得很开心。
看她一脸放松的样子,我轻轻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而她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有抗拒,反而更靠近了我一点。
因为个子比较矮的关系,她轻松就把手放到我的大腿外侧,抚摸着一路把手滑到我的腰上。
我低下头微笑,在她耳畔轻声说:「你不要太快点燃我的火,很危险。」
她笑得很神秘,个子矮小又短发的她在灯光下看起来活像是个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小精灵。
「我喜欢危险。」她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我也将手游移到她的腰部,偏过头开始吻着她的脖子,锁骨,脸颊,鼻尖,最後才是双唇。
然後就在我们的唇瓣互相分离时,我愣住了。
我看见Helen独自一人坐在Abbie身後的高脚椅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她惯喝的可乐娜。
她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冷着脸,我将Abbie带到自己的位置上,算是跟Abbie交换位置,乾脆地背对Helen。
这个人已经与我无关。在心里,我这麽告诫自己。然而似乎有意地,Helen没多久又出现在我眼前,她走进舞池,靠到我身旁来,之後索性伸手拉住我勾着Abbie的手腕。
我转过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你是谁啊?」Abbie松开了手,我们两个就这麽停下舞蹈,看着突然之间介入我们的Helen。
「想跟Lance借一步说话,可以吗?」Helen微笑,顿时之间我觉得可笑,我们还有什麽话好说吗?
「Lance,你认识她吗?」Abbie单手插着腰问我。
我瞅了Helen一眼,「不认识。」
「算了,」Abbie霎时露出甜美的笑容,捏了捏我的腰,「我晚点过来找你。」
话语一落下,Abbie旋即转过身离开舞池,留下我和Helen处在这尴尬的氛围里。我冷冷地看了一眼Helen,手插口袋走到人烟较少的地方。
「干嘛?」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子靠在墙壁上。
「好久不见了,Lance。」Helen朝着我微笑,在一起将近一年,我知道她这样的笑并不由衷,背後还藏着其他的什麽。
但这又干我什麽事呢,早已分道扬镳的两人根本没什麽好说的了。
我盯着她的脸,「为什麽在这里?」
Helen苦笑,「我发现我比较喜欢女人。」
「所以呢?」我漠然地直视着她,「你们分手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喝了一口可乐娜,「没办法分,分不了,我还是需要他,即使我也爱着你。」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辈子爱女人,但我爱你是真的。」
「然後呢?」我冷哼一声,撇过头,「你爱我,但我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你。」
Helen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Lance,我知道你是因为爱我才会恨我的,我也不怪你恨我,可是,我们明明就相爱不是吗?为什麽要分开?你知道的,你一直是我深爱着的人。」
啊,我是恨你,但那又如何?
早在你背叛我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已经面目全非,遑论现在你和他根本还没有分手,究竟凭什麽资格说爱我?
从你在他面前和在我面前截然不同的两套说辞看来,「深爱」这个字眼,你根本不配。
「那他呢?」我几乎是从牙缝中硬挤出这句话的。
当初她告诉我自己爱上别人时,我没有挽留更没有死缠烂打,仅仅假装潇洒地离开校舍,剩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才抱头痛哭,彻彻底底地感觉自己已经摔得支离破碎。
而她现在却又出现在我眼前,气焰高张,狠狠撞击我好不容易恢复的生活常轨,甚至试图挑战我气度的极限。
她到底想要怎样?
「你就不能和他一样,为了我、为了我们的爱情,假装他不存在吗?」
我吃惊地转过头去看着她的脸,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难以置信。
她怎麽能把这种假装合理为爱情上应该要有的牺牲?
就算他真的可以为了她假装我不存在,那也不是他应该要做的,不是吗?更何况,他心里根本就不是这麽想的──
「同样能爱男人也能爱女人,身为你的同类,我觉得很可耻。」一道温柔却犀利的言语从我身旁响起,我转过身,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留着一头飘逸褐色长发的女孩。
是Verna!
但她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呢?我愣愣地看着她走到我和Helen之间,一手拿过Helen手上的酒,毫不介意就一口饮尽。
「我以为喝可乐娜的人也要有点品味,可是你没有。」Verna挑衅地说,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将空杯举高,在Helen眼前摔得粉碎。
不仅我看傻了眼,连一开始充满自负表情的Helen也被她的举止吓得不知所措。
「你干嘛!」Helen尖叫。
「如果你能把破碎的东西拼回原状,一点缝合的痕迹也没有,」她耸耸肩膀,「我猜Lance应该会很乐意跟你复合。」
恍惚间,我像是懂了Verna想表达的意思。
Helen仍是一脸错愕,可能她压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为什麽会突然出现,还摔碎她的酒杯吧!但Verna摔坏的仅仅是一只玻璃高脚杯,而Helen当时摔坏的,却是我的心。
怎麽可能再拼回原状呢?
Verna冷冷地瞄了她一眼,接着转过身对我微笑,牵起我的手,带我离开了DISC。
而离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洒了满地的玻璃碎片,不知道为什麽,我居然有点同情它的处境,也许Verna想说的,就是我同样是个心被摔得体无完肤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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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T意指女同志中外型、气质或个性较为中性者;P意指女同志中外型、气质或个性较为阴柔者。两者之间界线其实模糊,故亦有所谓「不分」,即不特别区分自己为T或P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