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烛将尽。
馡希和绦华趴在桌上早已沉沉睡去;子冰腻在煦荷身上,煦荷将子冰揽在怀中,两人坐在床上,看上去业已进入梦乡;玥岚与琹焱则是乾脆直接伏在地上打着盹。
望着他们安详的睡容,小姐面上浮现一抹浅浅的温柔笑意,自壁橱中取出毯子为他们一一盖上。「可以看见他们这样洋溢幸福的脸庞,真好。」
「能够遇见小姐,跟随小姐身旁,就是我们的幸福。」影铃一笑,「是小姐让我们重新拥有感受幸福的能力。」
小姐的神色忽地黯淡下来,「曲府虽然是城中首富,享有荣华富贵,但它也好似一个鸟笼,将多少人锁在里头,多少渴望自由的心无法随心所欲、展翅高飞,有时候我不禁会想,当初把你们带进来,究竟是对还是错;我自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注定无法逃脱,而你们却不是,原先都是不受拘束的,却被我带进这个牢笼,你们真的不怨?」她面露悲凄。
听闻小姐如此一席话,我一声「不会」几乎要脱口而出,小姐一摆手打断了我,「罢了,我知道你想说的。夜深了,送我回房吧!此刻大夫也应该快到了才是。」
确实,算算时辰,少爷也差不多该要回府了,而少爷回府时必定会带上前来替小姐会诊的大夫,不只是因为老爷的交待,更是因为担心小姐的身体,毕竟,虽然明目上少爷不能与小姐过於亲近,私下他却非常亲近小姐。若少爷回府时在小姐的闺房内找不着人,大概要把整个曲律院都翻过来,那时就不得安宁了。
少爷的性子虽然稳重,但亦仅止於生意方面,在生意之外的他是急躁且火爆的,尤其碰上他在乎的人更是如此。
你可以尽情拿他开玩笑,他不但不会跟你计较还会一起打闹,但你绝不能拿他在乎的人开玩笑,哪怕再小再无谓的玩笑都不行,否则下场如何无人可预料。
这一点,所有曲律院的人都有非常深刻的体会,也包括少爷的两个伴读,亦是心腹的--红烨和紫桦。
小姐的闺房内,烛影忽明忽灭,月色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花瓣般的银华,空气里充满优雅馥郁的檀香,那是前些日子三夫人给小姐的精油,案上摆着一把琴,琴的旁边则摆放着几卷书卷,整间房没有华丽的气息,只有古朴的风韵。
我走到茶几边倒了杯茶递给小姐,方才小姐虽然酒喝得不多,且我肯定少爷带来的定是一直以来都是替小姐会诊的乔大夫,但乔大夫的碎嘴功力还是让我决定能替小姐解多少酒就解多少。
「月嫦,你诚实回答我,」小姐忽地拉住我的衣袖,一脸严肃,「你真的不怨?」
我愣愣,不知小姐所说何事?小姐见我不解,继续往下说:「方才,迫於气氛,你才会想要安慰我,因为我说了那一番话,所以方才才会制止你,不要你说,彷佛是被我强迫的。」她抿了一口茶,「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我希望能听到你真切的答案。」
「小姐…」我有些哽咽,原来她是不希望在刚才那个情况下听到违心之论,这样反而会让她更加受伤…
沉默了会,我重新整理了思绪,斟酌着用词,想着如何不伤害小姐,又能将我们的心意真切的传达给小姐--包括我最恳切的感谢。「诚如小姐所说,曲府确实是个华丽的牢笼,将人禁锢住;但也如同影铃所说,是小姐让我们重拾感受幸福的能力,况且小姐您在最大的限度中也给我们最大的自由,我们看在眼里,都很心疼您,又怎麽会怨小姐?」更何况,小姐是我最爱的人,对小姐的爱恋心情早已满溢,为了她,我怎麽样都无所谓,这些话我将之藏在心中的最深处。「在奴婢最痛苦、最无助的那个夜晚,是小姐将奴婢从万丈深渊中救出,若非小姐的援手,奴婢恐怕早已不在世上,就算苟且活着,生活也是奴婢无法想像的,所以,小姐,」我双膝落地,心中的感情如泛滥的黄河溃堤而出,「您没有做错,奴婢谢谢您所给予的一切。」
「哎,月嫦你快起来!」小姐伸手将我扶起,我微微躲开她的手,她是主,我是从,即使她并不在意。「其实真的要感谢的人是我才对,月嫦,谢谢你进入并丰富了我的生命,否则我的生命定然了无生趣。」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看得我失了神。
从没想到会收到小姐的感谢,我一直认为是小姐单方面解救了我,完全没想过我也是小姐的救赎。
小姐…
只要是为了小姐,要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甘之如饴,只要是小姐的愿望,不论是什麽规矩什麽规则我都可以为她破坏,哪怕再怎麽惊世骇俗,只要是为了她,我全部无妨--除了离开小姐之外。
蓦地想起姐姐常说的两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姐姐在回去属於她的时空之前也曾经有过回去的机会,而错过那次机会就不知道要再等多久才能再次等到,但她却毅然决然选择放弃,放弃她的时空,放弃她原有的一切,只因为她的爱人在这里。
以前的我不懂,现在的我已经能够深深体会,套句姐姐的话,就是「爱到卡惨死」,先爱上的就输了。
而我愿意输给小姐。
「月嫦…」
正说话间,院子里传来一阵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姐的房门被粗暴的推开,下一刻少爷已经站在小姐面前,後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大夫--我没想错,果然是乔大夫--以及一脸无奈的红烨。「姊姊身体还好吗?大夫已经请来了!」
眼见少爷那副样子活像小姐得了绝症一般,我有些责怪的看向红烨,「真是,怎麽不劝着少爷,让少爷如此风风火火的闯进小姐闺房呢?」
红烨垮着一张脸,「怎麽没劝?少爷的性子姐姐也清楚,根本拉都拉不住…」
我赶忙倒了杯茶递给乔大夫,小姐笑睨了少爷一眼,「瞧你,都把大夫跟红烨累成什麽样子了?」
「我也只是担心姊姊嘛…」少爷向小姐撒起娇,而後眼神一转瞥向我,「月嫦,我没有茶喔…月嫦你偏心。」还发出假哭声。
一旁的乔大夫若无其事的喝着茶,少爷虽然急躁,却不是不分轻重之人,若非在场的是乔大夫,少爷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姿态。
我瞋着少爷,「少爷要喝茶就自己倒呗!」我还在腹诽适才少爷闯入小姐闺房的事,即使少爷是心系小姐。
虽然曲律院离主屋有一大段距离,难保不会有其他人经过,他如此大动作是不怕大夫人知道吗?就算可以凹成帮老爷做面子,可是、可是…
纵使知道少爷不是不分轻重之人,我还是有些埋怨。
「戏,老夫看够了,可以让老夫替小姐把脉了吗?」乔大夫喝完茶,一派悠闲。
小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伸出手让乔大夫诊脉,诊过一阵後从药箱内取出一瓶膏药,瓶盖一开顿时感到清香舒畅,「小姐这是气郁攻心,胸闷郁结,心火不散,小姐可将此膏抹於太阳穴处,可以稍微纾解。至於服用药,待会请差人随老夫去抓。」
少爷原本紧绷的表情霎时松懈下来,舒舒胸口,「幸好!幸好姊姊没事!」
红烨立刻给了少爷一个拐子,「不然呢?小姐又不是得了什麽绝症,您方才一副小姐要升天的模样,看得人心惶惶、忐忑不安。」并且毫不留情的数落。
小姐噗嗤一笑,「罢了罢了,弟弟也只是担心我而已,我知道的。」旋即换上正色,「爹和大娘兴许尚在等你,你是时候该回去了,还有红烨,注意你的态度。」
在曲律院内可以没大没小,不代表整个曲府皆然,刚才的轻松自在出了曲律院是完全禁止的,若让人听见先前的对话,一状告上大夫人那边,红烨定会被责罚,是以小姐特别叮咛。
红烨点点头,「谨遵小姐吩咐。」玩笑态度随即收起。
「可以的话真不想回去…想一直待在姊姊这儿。」少爷叹气,一脸心不甘情不愿。
「哎,少爷这话可不好让大夫人听见,否则有小姐一顿好受了。」我笑意盈盈地望着少爷,开着玩笑。
大夫人已经相当忌惮三夫人以及小姐,尤其三夫人比她晚进门,却跟她同时有孕,又比她早了些时辰生产,虽然三夫人生得女儿,大夫人仍旧非常不满,明面上没有为难三夫人和小姐,但私底下就完全不为人道,禁止少爷和小姐亲近还只是最基本的;我自是知道少爷不会漏了口风,是以不过拿来开点小玩笑罢了。
至於乔大夫,自然是替我们保密的。
「是是是,月嫦姑娘,我知道分寸,不会害到姊姊的。」少爷翻了个白眼,自然也是玩笑性的,而後换上「正常」的态度。「大夫,请这边走,月嫦你随大夫去抓药。」
我一福身,「是,奴婢谨遵少爷吩咐。」
***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