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我终於辨识出她的神情,再没有一刻的菲尼斯可以比现在更人性。
抱歉、痛苦、哀伤,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混杂着这麽多情绪,看着使人心痛。
我努力睁着泪眼模糊的双眼,想要问出最後的答案。
「你不是非走不可的。」我说,语音里有微弱的坚持,「你既然明白我们的命运是注定在一起,为什麽还要这样对我?」
「没有未来。」
「狗屁!」
我尖叫,菲尼斯伸手摀住我的嘴巴,我一阵呜噎的挣扎後疲惫地软下身子,才终於冷静。
「菲尼斯,你最懂情绪、最懂爱情,我不想听见你告诉我,我跟超自然的东西谈恋爱没有结果,你自己清楚命定的事物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
她轻声说,几乎是安抚的味道,但我没听错那语调里带了丝认命。
「我知道你的固执,安,我也知道你的希望…」
「…真要说,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恬不知耻地挥霍你的年岁,即便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存在过,仍然当你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
菲尼斯的语气是这麽自然而然、这麽直白,让我听着有这麽些出神。我瞪着她看,看那双眼,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我也爱你,安。」
「为什麽要用这种带有毁灭感的语气说这句话?」
我扯着嘴角问,「我并不介意被挥霍啊。」
「爱神跟人类,不可能的。」
菲尼斯低下头,说着,「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就听你的情绪最清晰,我被你给影响,我也乐於被你给影响,我以为那不见得代表什麽,但是…」
「…但是,安,任何事物存在都有意义,如果我不能做一个爱神该做的事,那麽我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我想起球场边那个接近死亡的女子,菲尼斯漏听的感觉;想起她从六楼直接坠落地上的那天开始,就鲜少再看见她飞翔;想起菲尼斯某天开始变得嗜睡,工作的时间也开始缩短…
「翅膀。」我问,「翅膀只是我碰巧看不见而已吧?」
菲尼斯苦笑,摇头。
「消失了,安,而未来可能不仅仅是翅膀而已。」
我惊恐地望菲尼斯,原来认命的口吻是这个意思,原来她那抱歉的神情,里头的确有不得不的理由。
「那…那别管我了,走得远远的吧。」
我焦急说着。
「现在还来得及就快走吧!要是你真的消失了怎麽办?」
我宁愿不能拥有你,也不想你完全不存在。
「我也以为离开你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情况没有好转,恐怕…我现在离开,未来也会不复存在…」菲尼斯低下头,平静地告诉我。
「…天晓得。」
我听着差点又要哭出来。
「抱歉。」她低声说,轻轻摸了摸我的脸,「至少最後还能见到你,多幸运。」
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就连到这一刻,菲尼斯的道歉都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错。
命运到底希望怎麽样的作弄我们?
「你…你把道歉收回吧。」我说,看到菲尼斯困惑看我,「这不是你的错阿!你没有做错,没有必要道歉的。」
「但我毕竟还是差点杀死你了,不是吗?」她苦笑着说,伸手环住我,手掌轻轻按在我後背的伤口上,「还好最近准确度下降了,要以前的我…」
菲尼斯露出了一种神情,我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像被刺痛的忧伤神情。
「…总之,我是急了,蠢得可以。」菲尼斯轻叹。
「没关系,我不要道歉。」
「我宁愿…我宁愿你用剩下的时间,说些真正真心的话。」
但菲尼斯终究什麽话都没说。
她只低头吻了我。
我忘记菲尼斯的唇是什麽味道、什麽触感,只记得自己胆敢亲吻她过後,再也不敢放肆去回想。
想不到这熟悉的冰凉触感是这麽使人思念的,她、轻咬我,像是压抑过的热情再不打算掩埋,菲尼斯接近霸道地噬咬,我嚐得到她的不顾一切,於是也压不住自己的失控。
菲尼斯跟我,都选择忽略在彼此唇上嚐到泪水的味道,好像这一刻谁都不要去承认,一个晚上就会像永远那般恒久。
「为什麽呢?」她低声问。
「什麽为什麽?」
我伸手拉她,把她拉进我怀里,好像每分每秒都浪费不得那般。
「就是,为什麽我们非要有情绪不可?如果要我们像机械般工作,为何要如此?」
她第一次对我提出了连串的问题,我怔怔看着她向下的视线,只看得见她的眼皮跟那长长的、金黄的睫毛。
「安,我相信这肯定是设计上的瑕疵,但要是爱神可以有爱情…」
我是不可能知道的,不是吗?
天晓得啊。
菲尼斯似乎是意识到这连串问题的确不属於我的认知范围,轻轻一笑,像敷衍自己那般,清淡地结论。
「愚蠢,让爱神拥有爱情,然後误了一个人类的一辈子。」
想起她菲尼斯那种认份的语气,她会宁愿我从来没拥有过,要是换做我,我也不希望留下的人必须承受这麽多。
「你说的,菲尼斯,你从来都不存在。」
我努力撑起笑容,我说。
她却清楚明白我说这话的情绪,知道我口里说的,心里有多麽不相信。
菲尼斯睁开眼望我,黑暗中她那双天蓝的眼,闪烁着我看不清什麽意思的光芒。
「安,我从来就…」
「…从来就只因为你而存在。」
她软下身子,让我拥她入怀。
我伸手感觉着她腰际光滑冰凉的皮肤,她柔软而纤细的躯体几乎让人感觉脆弱,她的唇在我的颈子上落下细碎的吻,那麻痒的感觉让人既想逃、又想要索求更多。
菲尼斯低下头、别开视线时,我都还在想。
那片蓝,在我小小的世界里,就足够作为我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