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说,到了一个年纪,男孩子就不该随便进女孩子房间,反之亦然。当然有例外的,譬如说:他是同性恋、他是变装皇后、他是你爸、他是你哥、他是你全家都核可成为你的未婚夫的…
…还有山姆。
因为山姆是绝对可以被相信的,善良又温和的。
「山姆,聊聊新恋情啊!」我玩笑口吻的开口,跳上他那蓝色条纹的床,盘腿坐在上头,菲尼斯也在我身旁、面对山姆地坐了下来。
「我爸跟你说了!」山姆惊叫,但随即松懈下紧锁的眉头,「他老是紧张兮兮的,不要介意,安。」仅仅是这个反应就可以看出,这男孩会下意识地替父亲着想。
我摆手表示没关系。
「乔伊斯,手球队的女生,棕发的,你知道吗?」他简单描述,不过我早就知道是谁了,「上礼拜我邀她参加舞会,天啊!她同意,她居然同意了!」
我笑着点头,「这样很好呀!她会同意表示她对你有好感耶!」
「我也这样觉得!」山姆羞赧地笑着说,然後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那,安,既然你在这里了,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的忙…」
「没问题啊!」
原来男孩子参加舞会也有衣着的问题,我想山姆因为全校皆知他爸爸是报摊的伯特,所以更担心自己穿得古板死硬会惹人嘴闲。
我们把他那几套西装摊在床上研究,去掉不合身的,只剩下两套可以选。
「很多件欸!」我不知道一般男生会有这麽多正式场合的衣服,山姆摇头,「都是亲戚给的,你看不合身的这麽多…」想来,他可能也没有真的去订做过。
「他穿右边那套好看。」沉默许久的菲尼斯突然转头对我说,「剪裁比较利落,看起来高挑英挺很多。」
我还真没有想到,菲尼斯她真的有对周遭留心。
「右边的。」我告诉山姆,男孩没什麽主见,把其他几套收进衣橱里头,独留下剩下这套,想是想找时间熨烫。
「安。」山姆抹了抹额头,这动作跟伯特也很相似,「一整个晚上,要是她无聊怎麽办?」
「老实讲哦!」我呵呵笑着说,转移了话题,「你跟我讲话有担心过无聊吗?」我知道他一定不担心,我跟乔伊斯在他心里的位置又不一样。
「不会,」山姆像认真思索过,回答我,「好像从来没有过。」
我耸了耸肩,「即兴发挥就很好吧?」山姆看我的神情很是不安。
「乔伊斯是很好的女孩,」虽然我不是真的跟她很熟识,但看上去、传闻都是如此,「你不需要担心、也不要多想,她肯定是很好相处的。」
「但是…」
「不要太过於在意,有很多安静的时刻即使不言不语都很恰当的。」反而是苦寻话题的时候尴尬的痕迹最明显。
看得出来他没有被说服。
「跟我聊音乐、聊运动、聊天气、聊时事?」
「嗯…安,你喜欢,喜欢FloraCash吗?」
「还好耶。」我照实回答,看到他脸色一片惨淡,话题接不下去了,「推荐我歌啊!」我假装耳语的提醒。
山姆会意的点头,但脸又皱了一会儿,最後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那你喜不喜欢Fun.呢?」
「NateRuess声音好棒啊!」我赞叹。
山姆点头接口,「这专辑很有力量,听完晚上会感动到睡不着,尤其是…」
他轻哼起一首歌的旋律,我听着会意,激动得几乎站在山姆床上大唱了起来,「Yes,Iknowithurtsatfirst,butitgetsbetter!」最朗朗上口的那句。
Itgetsbetter.
Itgetsbetter.
Itgetsbetter.
We’llgetbetter.
Itgetsbetter.
…
「好歌。」山姆被我这麽一闹,坐倒在书桌前,伸手抹激动之下掉出的眼泪,「安,这真是太妙了!」
「你说,你还怕无聊吗?」
我问他,看到山姆笑容灿烂的摇头,眼中多了许多自信。
时间太晚回家我会被妈打死,我匆匆越过走廊,看到伯特在客厅沙发上翻着杂志,我知道他在等我,因为他翻的是报摊剩下的过期杂志,柯梦波丹。
「安,」他起身,诚恳的眼对上我,「谢谢你。」
「没有,真的没有。」我说,「我什麽都没做,打屁聊天而已。」
「你做了很多,你帮了很多。」伯特说着,为我拉开大门,「多到我不知道怎麽回报你才好。」
我站上门廊,说着摇手,我不要伯特这样善良努力的人对我有所亏欠。
「我没有帮山姆什麽,他只是缺乏信心。」
「我知道。」
他压低声音说着,又震得门廊颤动了。
「我知道,因为那孩子像我。」
我伸手握住伯特粗壮的手腕,捏了捏要他别担心。
「安,要是年轻时我认识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山姆或许会有拥有母亲身影的童年。」
「伯特,你是我遇过最好的爸爸,我才希望我爸跟你一样。」我说,踱步离开门廊,转头对他挥手,「你才是,要有信心才好。」
我看到报摊伯特巨大的身影在那门口对我挥了挥,在迷蒙的灯光下他目送我离开这街口,我听着布鞋擦在柏油路上的声音,还轻轻唱着,Itgetsbetter,itgetsbetter,itgetsbetter…
「你不像你表面的嘴硬。」菲尼斯走在我身边说着。
在夜色稀疏了人潮的街道上,即使知道她在这世上隐形,菲尼斯的存在还是给了我一种安心的情绪,让我壮胆。
「什麽意思?」
「你心肠软烂,经不起拜托。」这到底是褒是贬,我转头瞪那爱神,在夜空下她苍白的身影跟那头金黄的发,都好比在抵抗着黑夜而闪烁般的发着光。
「你也不像你假装的冷漠。」我回嘴,我想我的确没有说错。
她一直都在看着,即使嘴巴上冷漠,表现得无所谓,但她的确关心着她口中那些「奇怪的人类」。
「不恨你们,我就无法爱你们。」
我停下脚步奇怪地看她,想着她知不知道这句子到底有多矛盾?
「你爱过?」爱神会爱吗?
「我透过人类,我可以爱。」菲尼斯说着,语调却冰冷了下来,每次讲起人类她都是如此,「我『感觉』得到爱情——真爱,那种恒久不变的事物,无论时间怎麽冲刷、无论喜怒哀乐的侵蚀,那种命运如何曲折都不会改变的东西。」
「那是别人的东西。」我说,好像她偷窃了一样。
「我也不想要。」菲尼斯皱眉,「我感受得到的,迷恋、狂喜、沮丧、失望,占有、贪婪、妒忌、…这些你们爱情里的东西,你以为我全部都想要?」听着这句子我哑然。
我们转了弯,过了街口就要到家。
「那些感觉都像浪涛,此起彼落地拍击,好像巨响的噪音,你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它们入侵。」
全世界、全人类的感情会不断地涌入她,好像日夜都要听着呢喃的声音,听久了会抓狂。我才知道菲尼斯为什麽必须冷淡,如果她不选择一种强悍的表情,她将会被淹没、会发狂。
「爱情不是…从来都不是美好的事物。」菲尼斯说着,眼神冷静到几乎带了点扭曲的阴郁,「那些『他们』最嘈杂,要人头痛欲裂,要你不得不拉弓才可以好不容易终止些什麽,止息这要人死去的强烈情感…」
「…你以为我为何要尽职?我为何不能不尽职?」
这里头包含太多强迫、太多折磨,爱情居然是这麽丑恶的,从一个人的疼痛里头榨取的所有美好愉悦…
「对不起。」
良久沉默後我说,但她冷淡看我。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道歉什麽。」菲尼斯说着,而我无从反驳起,只知道身为一个人类,或多或少地我可以为那些加痛苦诸她身上的人们道歉。
「我…」
「呵,」菲尼斯说着,抬头看着就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我家,「我说了你不能掌握爱情,如果你能掌控,你才需要感到罪恶。」
我似乎搞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因为从头到尾使人恋爱的人都是菲尼斯,她的意思似乎是:你不必感觉罪恶,我才需要,那些错误是我造成的。
但另一方面,我知道她不得不的理由了,这一刻她的语音还是有这麽些模糊。
她的漠然究竟是为着什麽缘由而来的,我已经搞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放不下对她的一份同情,毕竟她的存在後头有好多悲剧性的故事,即使至今我还没爱过谁,都还是觉得对她愧疚。
「安,你不能替人背负任何东西、也不能控制命运,」菲尼斯说着,对我却又是嘲弄的语气,「你不能控制『爱人』这件事情…」
「…但如果你能控制『不爱』,或许对我才是最大的解脱。」
我没有弄懂,好一阵子都弄不懂,直到很後来我才知道她所指的事情也依循着命运的脉络发展,在所有失控的剧情上头不断地响着红灯的警告,只是我就跟大多数的人一样,浑然未觉的从没意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