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陣子 — #12

玄嚣一双精壮的臂膀没有意识地垂在玄同颈窝两侧,他背着他,吹灭了墙上的烛炬,穿过此际早空无一人、只剩澹澹月光打落的孤寂大殿,走至葬天关内深处,寻找玄嚣在此的寝室。

大殿另一侧开了个小门,玄同探见门後有一条廊道,遂背着玄嚣,穿过了小门,走上那条廊道,廊道窄窄长长,月光从中庭透入,清凉如水,几乎要淹上廊道,淹上玄同脚踝边。

他淡漠的眸光落在前方,不久便来至房前,以免误入,玄同礼貌性地屈指扣了扣房门,探探有无人在里头,直至确定里面是一片安静後,方悄悄推开门板,房里的景象在眼前摊展开来,没有玄嚣原先寝殿的富丽华美,只有深处一方简单的床榻、挨着墙的桌案以及角落的衣箱衣架,直至望见了衣架上一件他曾见玄嚣穿过的衣物,才确定了这里便是玄嚣待在葬天关期间休憩的地方,他背着背上深睡的人进入房内,放开的门板在身後咿呀一声,不严密地掩上了,

来到床边,玄同在床边屈了身子,动作轻柔地将玄嚣放下、让他颓躺在床榻上,又替他扶正了身子,好让他好睡一些,随即拉过了一旁的薄被便要覆盖在他身子上,蓦地却动作一顿,拉着被子的手停在了空中,眼神定定落在玄嚣腰前交叠错落的层层甲胄衣摆之上,不自然地瞠着,似是望见了什麽──

是一绺系着白玉的朱红流苏。

玄同有几分怔了,没有意料到过了这麽久、还会看见这串自己失落的剑穗,没有意料到会看见他系在身上,玄同这才回想起,数年前便曾经看过玄嚣将之系着,只是没想到好些年过去了,他还戴着它。

这剑穗自己一直很喜欢,相当般配自己的配剑,当初知道落下了,也有几分失落,只是落在玄嚣那儿,他便不想大张旗鼓地去找,怕惊动了他,惹来不必要的冲突。玄同放下了拉过一半的薄被,手势一转,拈起那绺流苏,白玉偎在指间、透散出冰凉,而流苏则於错落地於手指缝隙之间垂落下,衬托出玄同那双用惯了长剑的手的修长好看。

玄同至今得了好几把剑,每柄都有自己的特色,玄同也会替之配上相应的剑饰,可失了此物之後,那把配剑上再也没有系过其它剑穗,好似那柄剑,真的只有这绺剑穗才能般配。

「吾的东西,吾讨回来,不为过吧?」一室静谧之中,玄同望着手上剑穗,低声轻喃,不难看得出他真的相当喜欢此物。斟酌须臾,他手指收拢,微微一用力,轻轻将流苏自玄嚣腰间扯下,然後接续方才的动作、将被子自一旁拉过来覆盖在玄嚣身上,瞧盖覆得稳妥之後,旋身便要走,可才跨开一步,手腕处被从後方猛然一把抓住,身子蓦地一顿,一道凉冷的嗓音自身後传来:

「东西还来。」

玄同将头微微撇过,看见床榻上理应深睡的那人不知何时早已转醒,侧着身、以肘撑着头,凉淡且带有几分敌意地望着自己。

「这不是你的。」玄同依旧处变不惊,面色同口吻一样淡漠地回道。

「配在吾身上,怎会不是吾的?」玄嚣凉凉挑了眉,慵懒地依旧侧躺在床榻上,质问眼前这一身戎服,发红似火的男子。

「那麽现在拿在吾手上、又怎会不是吾的?」玄同依照他说的话淡淡回了嘴。

「你从吾身上拿走的,以为吾没看见?」玄嚣凉凉一嗤。

「你何时醒的?」听见玄嚣的话,玄同敛了眸,淡声闻。

「进房前就醒了,想看看你究竟意欲为何,才没出声罢了。」玄嚣冷冷一笑。「吾亲爱的四皇兄,你何时这般友爱兄弟、竟还会想到送吾回房了?」

「屋外起风,怕你在厅里睡了着凉罢了。」玄同依旧是眉目淡然,不迂回闪避地直截答他。

「玄同,吾真是看不透你呵。」玄嚣撑坐起身,唯捉着玄同腕间的手仍僵持着,并未就此放开,「你既是瞧不起吾,为何还要三番两次干涉吾?今日此举,你是施舍还是弥补?」

「吾没有这这个意思,也没有要干涉你。」玄同依旧敛着眸,淡淡解释。

「呵,」玄嚣凉凉地嗤笑一声,自床上站了起身,依旧握着玄同的腕,凑近他,可面容却逐渐冷厉,「你不想干涉吾,为何要在喜宴上断吾与她之夫妻彩?她分明爱吾,为何要背叛吾?是你……都是你……」

「你想太多了,她若本有背叛之心,结了夫妻彩,一样要暗算你。」玄同不理会他的指控,淡淡地撇清道。

「你又知道了?她若要背叛吾,为何还心甘情愿怀上吾的孩子?」玄嚣咬了牙,带着怒意望着玄同的侧颜,冷声驳着。

「吾只是送你回房,你既醒了,那吾便不多叨扰,这剑穗是吾落的,吾取回了。」玄同不想同玄嚣讨论鸠神练之事,握着剑穗的手腕一扭,挣开玄嚣的箝制,便要走出房。

「东西放下!」玄嚣见他要走,情急便自身後便一掌攻去,玄同敏锐感觉到掌风袭来,俐落一闪、闪过玄嚣欺来拳掌,玄嚣不罢休,臂膀一横、朝一旁甫闪身的玄同扫去,玄同俯身避过,顺势抬臂格档,玄嚣另一手也攻来,玄同抵住他的臂,欲推开、却与他的力道错开,於空中回旋,两道颀长的人影也顺着力势所向,渐渐挪到墙角处。

两人一攻一闪、拳风霍霍,出力虽是不致狠猛,玄嚣却是拳脚间透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玄同主守,只想挡下他,不做他念。可玄嚣忙累了一日,终究是倦了,动作较之玄同有一丝迟缓,不刻,玄同逮见他破绽,一臂横过、将玄嚣压抵在墙上,不能再出手。

「玄同,汝真令人厌恶。」望着眼前那一双依旧淡漠不起波澜的眸眼,玄嚣咬牙切齿地哼笑。

「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汝也不遑多让。」玄同压着他,嗓音凉淡。

「是你害的,她本来……分明是爱吾的……」玄嚣恶狠狠地瞪着玄同,可低咒出唇齿的话语却染上了细微的哀伤。

「事情都过了、人也亡故了,何必还再想?」玄同嗓音凉淡依旧,劝着玄嚣。

「玄同,汝这辈子,不曾爱过人吧?」玄嚣声嗓中的冷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荒谬的嘲讽。

若是爱过,怎会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人再如何想忘也忘不了的;若是爱过,怎会不知道,有些痛楚再折磨,也宁愿搁在心上,不愿忘却。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玄同别开了眸、别开了眸中的思绪,没让玄嚣看见,连带松了箝制,谅他不会再纠缠,可才一背过身,便听得身後传来倔强的声嗓。

「东西留下。」玄嚣强硬如是道,还未来得及思索争那一物背後的原因。玄同抬起手、摊开手掌,望着掌上那块被握得温热的白玉以及散乱的流苏穗,半晌,认命似地再转过身,一手抓起玄嚣的手、另一手将那剑穗往他掌心一放。

「罢了,一绺剑穗也让你执着得大打出手。」玄同没好气地低低喃道,终究将剑穗给了他後,迳自旋过身,走出了房,房里只剩下伫立在墙角的玄嚣,还有自窗口淹入的苍白月光。

玄嚣望着手心上那串流苏、白玉透着玄同方才握过的温热,偎在自己肌肤之上,一时怔了。

以为那人从骨子到外表都是冰冷的,原来他身上也有这样炽热的温度。

望着那质地温润如水的白玉,玄嚣这才为时已晚地联想到,幼时自己苦思不得缘由的那一夜,原来也是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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