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轻降,染黑了森狱中一片原本已是灰暗的天色,皇族所居的这块土地上没有灯火的地方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如那片空旷的练武场,纵使天际撒下了一片稀薄的星光,也不能抗拒这片庞然的黑暗,然此际,除了那一层细微的星光外,练武场一角,隐隐传来霍霍之声,一道流丽剑光,顺着执之那人俐落的身影、步点,在练武场的角落兀自流淌成一片清灿,隐约映出一条红艳的人影,神情淡漠且专注。
那人腕一旋,手中剑锋便轻灵疾走,宛若坠落至地面上的一道流星,一闪而逝。
那柄透着秋水寒芒般的剑锋在空中飞舞了一阵後,渐渐缓下,直至那人收剑敛息,才灭了练武场这一角清灿流光。少了长剑银身折返的光线,周身顿时暗去大半,可那人似是不受影响一般,握着剑鞘旋身朝着另一端宫室坐落之处走去。他脚步一动,远处回廊下一名候着的侍从提灯迎了上来,暖黄的烛火打在那人身上,映出他一身红艳的戎袍。
「回殿吧。」玄同淡声吩咐,朝前走去。那名执灯的侍从亦步亦趋地随在身後。手上的提灯散出晕黄的光芒,将玄同那青俊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
「属下看殿下练剑这般勤劳,日日练到天都黑了三分,可是其他皇子都比不上的。」身後的侍从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奉承地开了口。
「心里对什麽有多少执着,便会付出多少,其他兄弟不过志不在此罢了。」玄同头也不回、淡声应道,并不为了身後侍从那有几分夸赞的话而得意。
「四皇子忒谦虚了,殿下如今武艺造诣,恐怕是十八位皇子之中最高的了,将来阎王若要策立太子,还能不考虑殿下嘛!」身後持灯的侍从掩不住对自家主子的得意,身为下属,谁不希望跟到前途最风光的主子,他日日在练武场外等候玄同练完剑,知晓他之剑术在森狱之中必定技冠群伦,在这个重视个人实力功绩的森狱皇家之中,纵使玄同如何谦逊内敛,也很难不被其他一心较劲的皇子们忽视。
「作为一境之尊,所需要的并不只是武艺,还需要谋略与治策,後者吾怕是远远不及其他兄弟,再者,对於王位、吾之兴趣还远不如对於专注於剑道一途来得大。」玄同默默走在廊下,漠声以应,蓦忽间,前方一室灯光朦朦胧胧自纸窗透出,洒在黑暗的廊道上。
「咦?那里不是太师们的藏书阁、这麽晚了怎麽会有人──」身後的侍从也注意到了这一室与周遭幽暗不相衬的晕黄,正疑问出声,却让玄同轻声喝住。
「噤声!」玄同探手身後轻轻压下侍从手中的提灯,让那光源不至於太过明亮、惊动书阁里头之人。两人敛了脚步声,朝那间透着灯光的房室走去,那书阁的木门并未被阖紧,透出一小缝,房内的灯光在地上照成一道锐利的光线,玄同在门边驻下脚步,从门缝瞥入视线,瞧见满柜子书卷,有些堆不上柜子便在地上角落叠得老高、摇摇欲坠。玄同自然知晓此处是黑海皇殿中的藏书阁,平常皆是太师、国相等人在使用,但这个时间,诸臣早已下朝回归所居寮舍,理当无人在此才对。
他淡漠却如星华炯然的瞳眸在室内巡梭,却未见半点异样,猜想许是负责此处的宫仆忘了将灯灭去,正欲推门入内代为,却在他手碰上门板的前一刻,远处角落传来的声响传入他锐利的耳觉中,他顺声望去,望见书阁远处,一抹人影席地而坐,身前堆高了卷册,书堆後的人,白发犄角,雪袍镶银,那一张俊美邪佞的面容此时专注地埋在手中卷册之上,一双霸气的血瞳白眸倒映出书上墨字。
是玄嚣?他这麽晚还在这里做什麽?!玄同不禁疑惑,挪开了眼神,望向他眼前那堆卷册,看清上头题字,不外是兵书、森狱国情记述与朝中诸臣谏言之册……玄同心里正疑问何为他净看这些书时,突然听得玄嚣对着腿上书册低喃出声: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玄嚣微微拧起的眸眼专注而认真,顿了半晌,「治天下国家,则需修身治人……治人麽?惜人用才,是否便是治人之道其一?」
素来听觉锐利的玄同听清了玄嚣的呢喃,漠漠敛了眸,在门外伫立了一会,随即便旋身悄步离去。
「殿下等──」身後持灯的侍从未料玄同无预警走开,赶忙追上,嘴上呼出声同时、才惊觉可能惊动屋内之人,赶忙掩上了嘴快步跟上。
「谁?!」玄嚣听见屋外声响,敏锐地抬起头,却只望见纸窗外一片浓黑、一点人影动静也无。这条廊道通常在百官下朝後就鲜少有人往来,另一端则是通往练武场,可这样的深夜,理当不会有人在那百里旷地不点灯、伸手不见五指的练武场才是。玄嚣凝视了那绷纸的门窗一回儿,竖了耳,确定了外头无了窥听之声息,方半信半疑地将视线挪回自己搁在膝腿上之书卷。
这一个打岔,玄嚣方感一股倦意袭来,直教他打了个呵欠,他这才想起,自从结束了例行的授课、用过膳後,他便窝到此处,直至夜深。他知道,要不让那些兄长们瞧不起、要有狂妄的本钱,就是要有实力。
有实力,父王便会看见、自己便有机会被册立为太子,届时,那些兄长皆成自己膝下之臣、看谁还敢嘲讽自己排行最幼、不足为惧?方十出头岁数的玄嚣在心里这样告诉着自己,心口盈满了属於少年的倔强与不服输。
「呵──」可才一转念,倦意又袭了上来,登时眼皮好似重了几倍、直往下垂,晨间在练武场上耍了一早上枪、午後又在课堂上听着太师讲了一下午经书,至深夜自然是要倦的,看完这册便回房歇息吧。玄嚣如是决心。
然读着读着、眼皮益发沉重,卷册上的墨字在他眸中晕染成难以看清的墨渍,他勉力撑着眼皮想将这卷读毕,可他连自己何时困得阖上了眼、都没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