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走出水气氤氲的浴室,齐烨霆身着V领灰色合身T恤加杏色亚麻裤,卸下华衣包装後赋予的沉练。
大学毕业後正式进入昱威,有固定收入後,他毅然搬出沈芷绫美轮美奂的公寓,独自承租这间装潢极简的普通大楼公寓。
一边拭着湿发,覆於刘海下的黑眸略显倦懒,他赤脚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库取出冷冻汉堡(七彩神仙鱼饲料)。
在流理台上将汉堡切丁装进免洗杯中,回到客厅,一如往常开启茶几上笔电电源,顺手将客厅电灯关闭。
熄灯的大厅不是绝对无光的黑,一室带点淡蓝的苍白,光源来自墙边一只四尺长的水草缸——胭脂水兰、太阳草、红雨伞、雾岛谷精、鹿角莫丝……红的艳、绿的翠,在各色水草层层叠叠掩映中,构筑一方无烦嚣的水中世界。
水色透净到予人一种缸中无水的错觉,成群红莲灯似燕在水草森林里来回穿梭,豹纹七彩、红松石、鸽子红、蓝钻……数条色彩鲜艳的七彩神仙鱼自在悠游。
齐烨霆弯身细凝覆盖前景沙地的矮珍珠草,朵朵小叶缀着晶亮气泡,在植物灯的照耀下,宛似一片璀璨星海。
彷佛察觉主人到来,成群七彩神仙鱼朝他缓缓游近,隔着透明玻璃对望,齐烨霆着迷似凝着牠们优美身姿,唇角轻扬,略带疲惫的瞳眸依稀闪过一丝孩子气。
关掉滤水器,将切丁的汉堡块置进鱼缸中,身子一退坐进单人沙发里,看着鱼儿追逐缓缓下沉的食物。
似乎是在夏家养成的习惯,爱在思考重要事情时,将自己深深潜进黑暗中,没有乐音,只有一室静谧。阳台时而风起,拂动雏菊枝叶轻刮玻璃门片,有一下、没一下撩拨离人心弦;偶尔累极,来杯小酒,一个人浅浅独酌,任由思绪在微醺中放空。
寂寞,习惯後,不过就是这样。
突然,茶几上的手机响起——
齐烨霆起身移坐到笔电前,接起电话,沈子皓低沉极富磁性的嗓音在另一端响起。
『在忙吗?』
「嗯。」他轻应,听见电话背景传来吵闹的音乐声,这人的夜生活始终精彩。
『不会又和小红小蓝小橘惺惺相惜的对看吧?』沈子皓一副受不了的口气。
「有事吗?」他撇撇唇,不否认。
七彩神仙鱼是种动作优雅的鱼,连进食都是小口小口吸吮,时而缩在如镜的玻璃墙边望着自己倒影,沈子皓总说那顾影自怜的模样和他很像。
『没事不能找你吗?』他轻笑。
「今天很累,不想抬摃,如果没要紧事,我要挂电话了。」齐烨霆语调一沉,不浪费时间,握住滑鼠顺手开启Outlook收信。
『今天玩得够刺激吧!想不想知道是谁向我爸告状?将你们逼成这样。』沈子皓咯咯笑道。
沈昱威平时看来随和,但遇上关系公司营运或名誉的事时,大老板威严一展,咄咄逼起人时,总是惊得全公司上下鸡飞狗跳。
「不想。」齐烨霆一脸兴趣缺缺。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俗语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别那麽死脑筋,枉费芷绫一番心意,出国前还特别交代我在公司要罩着你——』沈子皓略带责备说道。
「我挂了。」他口气又寒上几度。
『唉哟!你今天怪怪喔——』
哔!姆指一按,齐烨霆当真挂了电话。隔不到五秒,手机再次响起,他再次接听。
『你也太绝情了!这样就挂我电话?』似乎有些讶异他的反应,沈子皓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我当然有重要事才找你,後天的假已经帮你请好了。』
「後天?」齐烨霆闻言一愕。
『记住!後天早上十点!不准迟到!』啫的一声,换沈子皓挂他电话。
後天早上十点……?
以这种强势语气下令,齐烨霆心中一动,转头瞥向桌上笔电,E-mail接收完毕,他握着滑鼠快速下拉浏览,只见一个熟悉名字跃入眼底——
寄件者:绫
主旨:想见你
烨霆,一年了,还是很想你,後天早上十点的飞机,能来接我吗?
我希望回国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怔怔望着那封信许久,齐烨霆俊颜覆上一层轻郁,起身坐回水草缸前的单人沙发里。几只黑壳虾攀上珍珠草,扰起无数晶亮气泡冉冉升起,回忆定格在五年前,那个和夏妡滢在医院相对的午後……
你真的、真的很讨厌!你说的没错,有你的地方,我一点都快乐不起来,连这样看着你都很痛苦,非常痛苦……
当时的她面露痛苦这般说道;当下他彻悟了——她自始至终是个普通的邻居妹妹,是时候该了断过去,还她永远自由。
不太记得後来怎麽回到沈芷绫的公寓,只记得他又狠狠甩上门将她锁在外面,然後像只受伤幼猫般,蜷缩在床上昏睡一天一夜。
朦朦胧胧梦回过去,有父母、有豆浆甜香、身後有个小不点在追着,其实他一直知道她在身後,总是故意不回头,暗自等待她像霸占心爱事物般,狠狠抱住他的手臂……
梦那麽美、那麽真,不想清醒,想一直沉睡下去,不想承接醒时的痛……
突然,窗帘刷地被拉开,洒进一室明灿日光,他伸手挡住那刺目光亮。来人掀起被子,将他自床上拖起坐着,虚弱睁眼一瞧——是沈芷绫。房子是她的,也不讶异她有备份钥匙。
「烨霆,你这样逃避下去不行!面对自己的心很困难吗?」伴坐床畔,沈芷绫一句话直接挑进他内心最深处,接着狠狠挖开化脓的伤处,「我知道你喜欢她,但她对你没那番心意,感情本来就不一定对等,真的难受,说出来也好,骂出来也好,就是不要这样闷着。」
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妺可以分忧解惑,父母将他照顾得太好,从小到大一直过得安逸幸福,没什麽烦恼,所以从来不知倾诉是什麽;相对的,在面对人生突来困境时,也缺乏调适的疗伤能力。
「学姊,我……不会爱人……她一直将我当哥哥看待……越对我好,心就越痛……总是一次又一次伤害她……」
那是他继他父母去世後,失控得最严重的一次,泪水像断线似落不停。
现在回想起来,笑他软弱没男子气概也好,但当时的他刚满二十岁,孤身一人在异乡,像无根的浮萍,连未来要走去哪都是个谜。
「能让我爱你吗?」沈芷绫捧起他泪湿的脸细细怜吻,而後印上他的唇。
两唇轻触,他无法接受般用力推开她,低声怒吼:「不要管我!我没能力给任何人幸福——」
「怎麽能不管你?」沈芷绫心疼地摇头,张臂紧紧搂住他,「别排斥我,不会爱也没关系,我会等你,等你长大,等你有能力爱人,等你忘了她……」
和夏妡滢不一样的拥抱,没有带刺又灼人的热度,暂时让人迷惑了……那是一种建构在恩情上的情愫。
只是人和人的缘分是怎麽回事,明明分离为何又要上演相逢这种歹戏?
他明白自己外在皮相的优势,时常在初见面的异性眼中觅得一丝惊异;但多年後,再次面对她,多想在她脸上挖掘出那种初见悸动,可惜……追着她的眼眸,依然只有怯意。
他想,他前世一定欠夏妡滢很多,否则怎麽会纠缠这麽久,还无法划下休止符?
在四季流转中,以为没有想起谁、不再心疼谁、不再挂念谁,就是彻底忘了谁,原来背对背而行,一个脚步,一段距离,只是缓缓拉长思念。
滢滢,不好意思了!
交集越多,伤的人终究是他,五年後,他还是决定自私的保护自己。
ღღღ
夏妡滢蜷在被窝里,一手持着手机,电话中传来张玉甄关怀的问语。
『滢滢,今天工作如何?』
「还……好。」她苦笑。累死人了,一点都不好玩。
『怎麽了?』知女莫若母,张玉甄听出她声音里的迟疑。
夏妡滢犹豫半晌,才嗫嚅问道:「妈……不小心开门撞到主管该怎麽办?」
『……』
「你在笑,对不对?」
『没有……』
「明明就有!」
『主管几岁?男的女的?』张玉甄果真语带笑意。
「男的,二十六岁。」她直觉答道,语毕才惊觉回覆太快、太过肯定,幸好张玉甄并没认真注意。
『诚心诚意向他道歉,男生应该不会和女生计较那麽多,如果真的很介意,就买个礼盒向他赔罪,礼多人不怪嘛!』张玉甄建议道。
结束通话後,夏妡滢翻身趴在枕头上,快速翻动手机通讯录,找出一组新建的手机号码——那是从公司「部门主管通讯录」抄回的。
按着键盘,在手机号码的姓名栏输入「烨霆哥哥」四字。默默望着那个名字,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事。
为什麽对他总是「对不起」多一点?
什麽时候才可以不说这句话?
「好好道歉……」她幽幽一叹,反覆深吸吐气,鼓起勇气按下通话键。
心,噗通狂跳起来,隔了几秒,一个制式女声响起——「您拨的电话无回应,已进入语音信箱……」
关机了……今天发生那麽多事,身体又不舒服,应该早睡了吧!她怔怔看着手机萤幕许久,有些失望,又有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算了!反正以後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她翻身蒙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