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百般复杂,大门一有风吹草动,夏妡滢便紧张兮兮,像读大学时回去参加国中同学会那般,坐在餐厅里不时望向门口,揣测下一位走进来的同学是谁?
然而两个小时过去,齐烨霆始终没有露脸。其实不下来也是应该的,他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又没什麽深仇大恨,当真要戏剧性地冲下来揪人?
她无所谓地摇头一笑,笔杆轻敲额头,在规律的节奏中,缓缓平息胸臆那股来回泅泳的淡淡失落。垂眸看向压在透明桌垫下的分机表,反覆默读他的分机号码。该不该主动拨通电话打声招呼?
在他面前要谎称这一切全是巧合,只怕倾注诚意、浇灌泪水,他也不会信她一丁点。还是老老实实向他坦承她的目标是他,开诚布公道歉加感谢,然後包袱款款收工回府。
「妡滢,有哪里不懂吗?」见她发着呆,周宜婷忍不住关心。
急忙回神,她摇摇头,周宜婷教得勤,一直定在身边,夏妡滢也找不到可以单独打电话的机会,最後索性不想他了,专心学习工作上的各项事务。
一边观察周宜婷的工作情形,所谓「挑剩」的杂事,还包含订便当、蒸便当、文具申请、瑕疪品管理、纸箱管理、三不五时应付货运公司和全省外柜的出货问题。
这些事拆开看都是小事,但往往坐下准备跑吊牌或过帐时,电话一来,又必须停手解决那些杂事,不能像其他两位小姐一样,将一件工作连贯做完。
一路忙到中午,随着周宜婷来到休息室用餐。宝哥和几名男同事抱着便当坐到两人对面,开始对她展开身家调查,听她回答没男友时,休息室一阵欢呼,一下要介绍弟弟,一下要介绍侄子……众人吵吵闹闹,直到有人抱怨想午睡了,一群人才各自散去。
熄了灯的休息室变得安静,夏妡滢趴在桌上闭眸假寐,意识有些昏沉,微微听见男同事的打呼声此起彼落,七、八个不午休的坐在门口叼着香烟开餐後会报。
新来的小姐?如何称呼?
恍惚间,齐烨霆微沉的淡漠嗓音自脑海响起,利落音节隐着果决气势。
五年,可以让一个男孩变得成熟;而她呢?是否也变得不一样了?
脑海浮现一张在红霞衬托下笑得美丽的脸庞,忘不了在那段孤寂的童稚岁月里,总有个人像亲生哥哥一样,对她的无理取闹百般容忍,适时给予保护。
他对她的意义真的不一样,如果可以,这缘分能不能……别就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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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午休结束,四人相继回到办公室,只见黄俊昌垂头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像在等待什麽。
林月玫和赵佳铃眼色尖,不聊天了,默默印着吊牌;隔了几分钟,经理桌上电话响起,黄俊昌伸手接听,神色越来越凝重。
「怎麽会这样?嗯……是……唉……都在乱了,到底是谁讲出去呀?」苦恼的语调逐渐转为气愤。
像怕吵到经理谈话似,吊牌机相继停下,夏妡滢也察觉气氛不对,将椅子靠向周宜婷,小声问道:「怎麽了?」
「齐经理打来的,好像ClaudeRoy的皮包不知出了什麽事……」周宜婷一脸无奈叹道。
听见是齐烨霆的来电,夏妡滢也停下手边工作,一脸关切望着黄俊昌。
「……我知道了。」挂上电话,黄俊昌一手按着太阳穴,半晌都没说话,似乎在思索如何处理那件烫手之事。
「经理,怎麽了?」林月玫率先开口探问。
黄俊昌抬头看向林月玫,脸上尽是想不透的茫然,缓缓道出事情经过:「上午警察根据线报查获一间专卖各式名牌包的小卖店,店面陈列摆着真品;但库房里的存货则夹杂仿冒品,现场查获二十三件ClaudeRoy女包,警方来电要公司派人前去监定是否仿冒。」
「齐经理去看了?」周宜婷接口道。
「他中午去警局监定,稍早打电话回来说——那二十三个包是真品。」
「水货吧!是不是店家平行输入的?」林月玫直觉答道。
「如果是水货就好办,偏偏不是!包上挂有昱威专属吊牌和价标,而且统统没有撕标。」说到撕标,黄俊昌眉头皱到几乎黏在一起。
「不会吧!」
「啊!」
「怎麽可能?」
三位小姐同时惊叫。
「婷姊,那是什麽意思?」夏妡滢听得一头雾水,但看众人反应也知道事态不轻。
「昱威为ClaudeRoy在台代理商,所有商品只在百货正柜贩售,并未授权给坊间的批发商或店家。」
「但那间卖店的货有挂昱威的吊牌……」夏妡滢渐渐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皮包如果经由百货售出,专柜小姐会撕下一半吊牌,若是经由特卖出去则会剪标;但ClaudeRoy进来五年,库存不多,目前只办过员工特卖,还没对外开放特卖,没有撕标就代表那些皮包不是经由百货正柜或员工特卖卖出。」周宜婷低声解释,心里暗忖:怎麽那麽倒楣,没事派到一个麻烦多多的品牌。
「没错!小齐本来以为是仿冒品或水货,到了警局自己也吓一跳,想说把事情查清楚再呈报上去。因为牵扯太多国际知名品牌,晚上肯定会上新闻,」顿了顿,黄俊昌神色转为气愤,怒冲冲说道:「没想到不知道谁第一时间告到董事长那里,董事长一插进来就麻烦了,现在强烈怀疑仓管、货运或专柜有一方掉货,或者人为流出。」
「讲好听是掉货,讲白点就是怀疑仓管有内贼,将商品偷出转卖给人。」林月玫不以为然地摇头。
「就是说嘛!一个也就算了,数量还多达二十三个……」赵佳铃面色也十分不悦。
大老板有这样的质疑,便是对员工品行操守产生不信任。黄俊昌当然选择信任自己的手下,毕竟共事那麽久,也培养出深厚感情,但是万一查出属实,他奉献在昱威的二十多年青春就白废了。
夏妡滢听得胆颤心惊。据她上午的了解,ClaudeRoy的基本款都要三万多元起跳,二十三个等於八十多万,万一这只是冰山一角,那金额就更可观了……不管问题出在仓管或外柜,两边主管势必脱不了责任。
黄俊昌神色渐凝,冷静思索半晌,毅然挺起经理该有的气势下令道:「这件事货运公司那边先别传出去。宜婷,专柜三月盘点差异如何?」
「盘差二十多件,皮包四件,其余都是皮夹、手环和钥匙圈的小东西。」
「小齐已经紧急指示全省专柜针对那几款皮包做临时盘点,宜婷,你打电话向他要货号,将仓库库存和进出明细尽快列印出来,我叫小杉先盘点一次,零售都有动作了,我想小齐稍晚一定会进仓。」
烨霆哥哥会过来?夏妡滢闻言浑身一震。不过发生这麽重大的事,他大概也没有心思管她在不在仓管了。
「是……」周宜婷叹了口气,自抽屉取出「部门经理通讯录」,伸手拿起电话。
「对了!去年ClaudeRoy是不是有批货销毁?」黄俊昌突然想起一事,又急问。
「去年十一月底因为豪雨,来货破箱商品浸水。」齐烨霆的手机号码刚拨一半,周宜婷连忙挂掉转头回答。
「资料在办公室吗?」
「全上五楼了,不过销毁明细财会那里就能查到。」
「将原始文件调出来!」
「经理,销毁的货品是男鞋。」
「上头的人想像力丰富,董事长可能会怀疑仓库拿B货当A货掉包销毁,销毁资料当初都有拍照存证,现在首重的就是将责任划清,剩下的就推给小齐和外柜去想办法解释。」黄俊昌坚决说道。
夏妡滢闻言心头一寒——仓管要把责任推给零售经理!黄俊昌明显保护仓管也是人之常情,而且现在最居弱势的并不是外柜,而是不属昱威的速易货运公司,完全被瞒在鼓里。
「经理,我要上去『挖』报表吗?」周宜婷冷冷瞥着坐在左方一副事不关己、扮演侦探推敲案情的两位小姐。
黄俊昌随即转头看向林月玫和赵佳铃,心想这两人要跑明天出货的吊牌,如果因为这事拖延到,免不了又被许佑翔和陈筱曼碎碎念。
「你跟妡滢说一下报表放在哪个位置,箱上注明什麽,叫妡滢上五楼找,你留下来抓库存给小杉。」周俊昌伸指点向夏妡滢。
点到她的名字,夏妡滢也愣了下,她连报表是大是小都不知道,找得到报废资料吗?
偏心!周宜婷低咒了句,有些不满地抿起唇,伸手抽出一张白纸画了一个方框,打了一个记号,转身对夏妡滢说道:「我记得报表是摆在这个位置吧……」
夏妡滢接过白纸,心思却飘到齐烨霆身上,在这紧急时刻,不知道有没有人帮忙他?
「婷姊,如果查到真的掉货,会怎麽样?」她担忧问道。
「如果问题出在仓管身上,Wei和Jeans两边一定也会要求清查仓库存货,到时候一动起来,整个仓库就不得安宁了。」
「那如果是外柜掉货呢?」
「谁晓得,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就好。」
不关你们的事,但关烨霆哥哥的事呀!
夏妡滢眼眶微微一酸……她突然好想、好想见他……好想……好想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