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獨步江心 ─ 趙舁傳 — 七、北方

「天际漫沙飞,大漠滚滚青草吹,牛羊踽踽伴黄昏,孩儿回家……」

头疼欲裂,原来是坐马车震得醒转过来。马车前方传来醇厚嘹亮的歌声,参杂浓浓的北方口音,这调儿好像是爹爹在抱女台在轻轻哼给我听的,可是旋律是这样吗?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赵舁抚着额头,尚未意识过来。

四周的纹木散逸微香的气息,拉开窗上的幔子,一碰便知那是上好的布料,几乎要和金黄丝帕一样好的触感,将头探出去,远方有一大片又高又广的草原,要是在里头行走,外边的人也看不出来。这辆车现在走在滚滚黄沙上,除了辙轴和斑斑马蹄印之外,没有任何足迹。

赵舁的心一上一下,直瞪着眼前的布幕。那外面,又是谁把她带来这儿?在小巷之中,只觉肩颈、後心一阵酸软便昏了过去,再醒来,便身处异地。她又拉开窗幔子,忽焉瞧见北方有个黑点渐渐靠近,仔细一瞧,原来是只大鹰。双翅开展约有两尺长,牠在车顶上的天空旋了三圈,发了一声长鸣,又往南方飞去。

赵舁再也耐不住性子,偷偷往前面的帘子拨了一个缝。马车上的男子仍是哼着爽朗的调儿,旁边竟有人皮!赵舁不知道武林之中若要避人耳目,通常会用假皮刻划成人的样子,戴在脸上。又见他背着一把剑,正是暗巷之中,那位老先生使的那把「正气压地」。

赵舁急忙放了帘子,回到座位上,心想:

「眼前那奸徒,莫非是杀了老先生,又割他脸皮,夺他神剑,给胡金须报仇的?可他怎麽又把我抓来这儿?瞧他背影,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伙子,怎能斗得过老先生,其中必定有诈,我不妨先装疯卖傻一番。」

此时赵舁身上仍是几天前易装成书生的样子,若只瞥个几眼,倒也不好认出是个姑娘。

心里做好打算,赵舁便是一呼:

「唉哟,我的背好疼呀,这是什麽鬼地方?来人啊,上酒给本少爷喝个痛快!」

赵舁原想这男子会拉开门帘探一眼,想不到他却是毫无反应,让她稍稍吃惊了一会儿,不过她很快明白,这男子必定觉得她有诈,便不掀帘子。哼,觉得她有诈,就偏偏挖个洞给你跳!

赵舁拿出腰上的匕首,包在金黄丝帕之中,把帘子掀开,又喊:

「狗奴才!没听见本少爷的话麽?拿酒来!」

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那男子,故意跌了个踉跄,握着匕首便往男子後心刺去。眼见将要刺到,那男子一反手,把赵舁双手缚住,没料想赵舁原本柔弱,男子缚她双手的力气对她而言承受不住,两手一松,竟震掉了她的匕首。

他只瞥了瞥掉在黄沙上的匕首,也没停下马车,也没回头望望赵舁,便放了她的双手,继续走在大漠之中,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过。赵舁刚见识他的功夫,虽也不知道有多厉害,但至少已经治得住她这个弱女子了,当下便又装疯,摇摇摆摆地回到帘子後头,努力思考逃走的法子。

约莫走了大半天,午後的烈阳已渐渐转凉,大漠之上刮起徐徐微风,赵舁方才又歇了一会儿,这下醒来,才清清楚楚明白,这不是一场梦,她真的被俘虏了!还是一个素未谋面,不明身分的男子。不知道给这男子抓了几天了,肚子竟饿了起来,这几声叫,都给帘外那人听去了。

赵舁不禁面红耳赤,虽是给人俘虏,肚子却是这麽不争气,偏偏此时叫了起来!帘外那人终於开口道:

「前面就是镇上,你昏了好几天,等等先好好祭一祭你的五脏庙。」

赵舁没有答话,心里只是想着到了镇上之後,便有机会可以脱身了。

马车绕进山路之中,几经峰回路转,出了山便是靠近京城的郊区,已经感受到那热闹的氛围了。赵舁微微拉开窗帘子,听见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景象有如江南,心中蓦然一紧。

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外,那人突然拉开帘子,开口道:

「赵姑娘,冒犯了。」

赵舁连话都来不及说,立刻被点了哑穴,顿时什麽话都说不出。那人拉住她的臂膀,带她下车。赵舁脸上满是愤懑,却也无处宣泄,此时仔细打量身旁这人,才发现他也穿着极好的衣料,双颊红润,气色甚好。不过他总冷冷淡淡,感觉十分难亲近。

刚踏进客栈,店小二便殷勤前来,这儿装得富丽堂皇,想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走得进来。

「小老板呀,好久不见您啦!今儿个大驾,实在是小店荣幸,荣幸!有什麽事请吩咐,我马上派人帮您处理!」

一个微胖的男子上前,一张热络的脸,却让赵舁有些惧怕。

「李总管,这是我小妹子,调皮扮成这模样,麻烦给我小妹买几套衣,尽速拿来。」

那男子一边说,一边掏出几块银子给李总管,李总管见银眼开,连连鞠躬称谢,把银子收到口袋里。

「是,是。韦少爷您一吩咐,小的立刻办去。」

李总管转头吩咐其他人出去采买赵舁的衣物,又转回来,向韦不忧陪笑道:

「韦少爷,您舟车劳顿也累了,饭席已经为您摆好,这里请。」

李总管深深一躬,因身子肿,也屈不了太大的身。姓韦的摆了摆手,没等李总管带路,便迳自拉着赵舁的臂膀离开,似乎是对这家客栈甚是熟悉。

赵舁无法开口,方才也乖乖巧巧地待在姓韦的身边,看来这客栈是他的地盘,若是莽撞行事未必有利於己,必须好好思量逃走的法子,何况,她已经饿得不行啦!

直到进了饭厅,姓韦的才揉开她的哑穴,娓娓道:

「赵姑娘,方才若有失礼,还望你见谅。」

赵舁愣愣地望着眼前这男子,心想,对他从未有过印象,他何必对自己如此有礼?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一时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赵姑娘,你一定有很多疑惑,那麽在下便从江南暗巷那儿解释起。我叫韦不忧,其实在下到江南去,原就是打算和赵姑娘见上一面,顺便向文姨提亲。」

提亲?这词重重地传入赵舁耳中,眼前这男子,竟要娶自己为妻!

他继续说道:

「但中间诸多岔事,也不便对赵姑娘提了,把赵姑娘带来大京这儿,是为了保护你。那天暗巷之中的老者,便是由我伪装的,杀了胡金须之後,我并未走远,趁着文姨上前探他屍身之际,把你点晕。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捎信给文姨,她会答应你暂时跟我待在一块。」

娘会答应?娘怎麽会答应?这十六年来,我时时刻刻伴着娘,没有爹爹的日子,她如何承受得了独自留在蒙蒙雾中的烟雨阁。那丝丝愁闷,十六年来都未散过,年复一年,在梅雨笼阁之际,在晴空万里之际,那些怨怼,又岂是眼前这人能了解?

赵舁一时迷惘,双瞳蒙蒙地望着韦不忧,独自摇了摇头。

「赵姑娘,我把你带来大京这儿,自然有我的原因,等风波一平,我便马上把你送回江南去。」

韦不忧喝了一口茶,神色自若,忽焉像是想起什麽,双眉一挑,又道:

「这是文姨特爱的长春茶,北方可没这麽好的叶子,这馆子是特地从江南挑货来的,是道道地地的南方味儿,嚐一点吧。」

赵舁没搭理韦不忧,倒是开口问道:

「韦大哥,我家里究竟有什麽要紧的事?如今我真没心情品茶看楼,而置我娘一人在江南不顾,从几日前便有一些事情陆陆续续发生,我原以为那是胡金须那些人引起的,可後来看见您也亲手解决胡金须那恶徒啦。舁儿不敏,不明白韦大哥把我带来北方的用心,也不愿背负不孝的罪过,放我娘一人在江南,於我心真有大大不安。还望韦大哥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好让舁儿心里踏实些。」

赵舁双眸坚定,侃侃而言,韦不忧确是给赵舁的气势惊艳到了,原以为三叔把这件事交代给他,自然是特别棘手,他也一直认定赵舁是个软弱的女子,现在看来,倒也不完全是这样。可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可全盘托出,这样对赵舁并无益处,但若不说点皮毛,只怕眼前的小姑娘又要闷闷不乐了。

韦不忧心中也甚是烦扰,而赵舁又偏偏看出他为难了,更加追问他。

「韦大哥,您赶紧说呀,要不我可要回江南了!」

「赵姑娘,我是真有自己的苦处,这些事你自然可以慢慢了解,以後我再给你说吧。」

「那可不行,韦大哥,我怎麽知道你是骗我还是真心对我好呢?」

「要不,你就写封信给文姨,她一回信,你便知晓了。」

「哼,你就是在欺负我,我不跟你好了。」

赵舁把头别过,娇嗔一句,脸上因怒微红。身上虽仍是男儿装扮,也藏不住她清新的瑰丽。

「赵姑娘,我实在有苦衷,只能跟你说,当今天下有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正打算取你爹娘性命,甚至是伤害你的安危。我保护你,自是为了你好,我跟那浑球也有深仇大恨,十几年来,我苦心修练,也找不出哪个武功能取他性命,只有一样武功,或许,还有机会,可是必须和你一同修练。」

韦不忧说得愤恨,自然不是造假的,况且韦不忧说的这人,赵舁还有点头绪。

难道是他?这几日来引起风波的人,会是他吗?娘曾提过的那人……

赵舁望着韦不忧,开口道:

「韦大哥,您说的这恶人,莫非叫做西虎?」

韦不忧全身一震,双眼也牢牢瞪着赵舁,咬牙切齿地点了头。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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