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獨步江心 ─ 趙舁傳 — 二:金黃絲紙

「舁儿今日及笄,要不要唤张妈带你去街上晃晃?」

娘突然走进我的房里,我心里一惊,把几上的丝纸震到地上,在木质地上烫出深褐色。

「那是什麽?怎麽地上冒了烟?」

娘张大杏眼,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眼睁睁看着丝纸开始从边缘焦黑,裂成碎烬。

原先写着救命的丝纸,在娘跟我的眼前化为灰烬。

「那是……西虎的丝纸吗?」

娘喃喃道出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人名,莫非娘对西双版纳的大盗,也略知一二?可我怎麽从来没有听娘提起呢?

我愣愣的看着娘若有所思的脸庞,突然娘一转头,直盯着我的双眼。

「舁儿,这是怎麽回事?这丝纸是哪来的?」

我害怕娘知道了会生阿狗的气,更怕她从此不让我吃梅花糕了。生气事小,要我生活没了梅花糕可完了!

可怜我有个聪明的娘,她的眼神立刻射向梅花糕。

「阿狗来过,是不是?这梅花糕,你这麽爱吃,不可能咬一口就停,还有啊……」

娘拿起梅花糕端倪一番。

「这梅花糕中间的裂缝,就是藏着那张金黄色的丝纸吧。」

我惊恐的看着娘,唉,果然说做娘亲的,都不是普通角色。何况我有这个伶俐绝顶的娘亲啊。

娘略带傲色的瞅着我,瞧得我不自在,她在等我开口解释,或是承认她的推论。我低下头,尚未开口,她又接着说了。

「舁儿,你要小心。」

娘走近,拉着我的手。

「你正是破瓜初年,有些事娘要提醒你。这世上,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娘顿了顿,像是想着接下来她要说的话。

「娘不像你,打一出生被保护在这阁楼。我自是贫苦农人的女儿,十来岁被爹妈卖了,被卖之前呢,也没过好日子,照顾弟妹,炊饭下田,毕竟是长女……」

我从未听过娘提起自己的身世,如今知道了却像是听着别的贫苦孩儿的故事。我从未想像娘也有这样凄苦的日子,也没想过自己怎麽能过着这样舒服的日子,虽不富贵,也是挺快活。

我心疼地握紧了紧娘的双手,已不像多年前看雨的日子那般细柔,或许,娘也老了罢。令我难受的的是,她的青春,并不是炫烂的。

「後来是遇见爹爹吧?」

我挂上一脸微笑,娘捏了捏我的脸颊,没有答话。

娘坐在几边,倒了长春在杯中,望着窗外。

「这茶冷了,唤张妈热一热吧。梅雨又要到了,雾重森森,约是这时遇见你爹爹吧。」

娘独自陷在回忆的漩涡,我静静坐在她身旁,无语。通常娘的沉思,我并不随意打扰。那段过往,娘和爹,或是娘自己,我从未问过。

「今天你及笄,天气也舒适,总要出去走一走,不然叫玉春随你上街吧?」

娘开口,眼睛仍盯着窗外。玉春是张妈的侄女,算是我的贴身丫鬟,可我也不把她当丫鬟,从小我们俩加上阿狗,三个孩子玩得挺乐的。

「夫人,我可听见您唤我啦?」

玉春调皮地从门口走进来,今天她忙我及笄的事,想是一早都在厨房忙着吧。

「玉春姊姊,多谢您今日为我的准备呀,要不我帮您搥个背呢?」

我架起一脸诡笑,作势搥得大力。

「唉呀,小姐你别玩我啦。今日您及笄,上街走走也是好的。」

玉春到底还不敢在娘面前太失分寸,平时开开玩笑,对於正经事,她毕竟还懂得注意。

娘冲着玉春笑了笑,拉过她的手。

「玉春,今天你陪舁儿上街,闲杂人等,自个儿回避。两个女孩儿注意,尤其盯着你家小姐。街上繁华,没有什麽差池,别走远了,小巷子也不许进。我的话可要好好记着了。」

娘起身准备离开,玉春屈了屈身子。

「小姐,那我们起身了吧?」

玉春眨了眨眼,拉起我的手。

市集上热闹滚滚,其实咱俩也是常常出来逛的。城隍庙前最是热闹,常常有戏班子,我们最爱吃吴伯伯卖的「冰糖葫芦」,里头酸酸的黑枣,裹上透明的糖,真是好吃极了。过了城隍庙,可不能再往前了。那是青楼巷,像我们这样独身的女子,都会被拉进去,再也出不来了。城隍庙周边,充斥着许多暗巷,只要你不进去,那些麻烦儿也不会跑到太阳底下找你。

逛着逛着,我们走到了珠饰摊前。玉春兴冲冲地跑去,拣起两三串耳饰互相比对。

「暧,小姐啊,您赶紧来啊!您看看这几对儿,可以给您好好打扮一番啦。不过,您耳上这对碧玲珑真真好看,怕是您舍不得卸下了。」

我抚了抚耳上的碧玲珑,这是娘今日送的成年礼。眼里瞧着玉春拣的几对耳饰,心里不甚惊喜,现在倒未有买耳饰的心情。我另外看看旁边的娟帕,一条金黄色的丝带吸引了我。

因为它让我想起了那一张丝纸。

我抚了抚那条金黄丝帕,上面简素的花纹,甚合我意。老板见我望着丝帕,殷勤起来。

「姑娘好眼光,这丝帕只有一条,且我敢说,全市集只怕我有这一条!今早才到手的,姑娘要喜欢,就买着吧。」

「我是挺喜欢……」

我又摸了摸金黄丝帕,柔密的细丝堆织而成,想必也是个好物。

「哎,大叔!你怎麽改卖起珠饰来啦?你今早不是帮我婆婆卖梅花糕?我正好要问你呢。」

阿狗一声稳当地传来我们这,大叔则是脸色一沉,向我摆了摆手,打算丢着摊子,落跑。阿狗见状,准备追上前去,哪知大叔一回头见着,竟闪进了暗巷。阿狗紧跟其後,我和玉春见状,心里一沉,担心阿狗的安危。

那条金黄丝帕,就这麽握在我手里,吩咐玉春把钱搁在摊上,我们回到烟雨阁。

都夜了,阿狗却是仍无消息。我在房里来回踱步,走到几旁坐着,从腰带那取出丝帕,摊在几上。

这条丝帕十分简素,我翻到背面,抚遍每一寸料子,到了右下角,我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突起。我拾起右下角小心端倪一番,要不是摸到了真是瞧不出,因为这是一层非常细微的突起。

里头有字条。

出於直觉,我拿起剪子,剪破右下角。然而,如此似乎将我带向更迷茫的路途上。

今日是我十六的及笄,应该快快乐乐地过了这天。但今夜,怕要失眠了罢。

里头有字条。

是一张金黄色的丝纸。

上面红色的字迹写着: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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