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約定 — 第伍章(二)

是谁告诉她,人是不会变的?又是谁让她知道,岁月会将人变成从未想过的模样?又是谁使她明白,人一旦改变之後,就变不回去最初的样子,就连印象也会变得模糊?

她还记得过去的她多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嚣张跋扈、大声说话的柳无言,至今在她脑海中,连笑容也是张模糊的脸。

过去的她会像只矫健的猴儿,攀爬上高树,遥望着远方;会跟搞笑的师父为了一颗水煮蛋上演打架的戏码;会拉着那个总是被她叫成软脚虾的男孩,两人手牵手成天在山里乱闯......

而现在?她低头看了看被白布紧紧缠绕的双手,刺鼻的药味直冲而上,薰得她双眼微酸,眼泪又忍不住的滚落。

六年以来,她的生活不再有蓊郁的山林,不再有搞笑的师父,更没有那个总是陪伴着她的男孩,在她回头时对她露出傻笑,回握她的手,紧紧地互牵着对方的手不放。

她很难忘记那种感觉,而她也不想遗忘,山上的那段岁月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宝物。

并不是家人待她不好,爹疼她、娘宠她,两个弟弟又处处护着她、让着她,还有一个南宫松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照道理讲她应该满足了,但是为什麽?为什麽她还会感到寂寞,为什麽她还是会不时的想起那两个仍在山上的人,想着过去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是因为家人过份的好令她感到生疏吗?还是她始终无法对被弃置在山上的十一年释怀?又或者是有平静陪伴的日子太过精采?

在手还没完全废掉之前,她常爬到树上看着远山,想着平静与师父正在山上做些什麽,有时想着想着,她便在树上哭了起来。

下山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後悔自己不该下山,她想留在山上,与师父一同、与平静一同,而不是这样孤零零一个人,想找个人陪伴都没有。

爹跟娘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南宫松忙着训练两个弟弟,而她,只能在他们周围绕过来又绕过去,被他们指点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只因下山後,她从一个男孩成了女孩。

要是平静早个几年来,不用他动手脱,她自己就会将身上的女装给卸下,然後强迫路过的无语跟她交换衣裳。

十二、三岁的她与无语,是完美的孪生姊弟,有好几次爹娘都误认无语是她,但等她十四岁之後,情况又不一样了。

无语就像春笋般越长越高,肩膀也厚实多了,五官更加明显俊朗,声音也变了,而她,柳无言,仍旧停留在娇小的孩童模样,就算她想强迫无语跟她交换那身别扭的女装,无语高壮的身躯也无法塞进那套衣裳。

变了,无语变了,无话变了,就连平静也变了,大家都一样,毫不犹豫的迈开步伐向前进,就只有她,虽然有变,却是朝着跟大家不同的地方前进。

不再舞刀弄剑、不再耍泼撒野,她变得跟普通女孩家一样,手拿着针线刺鱼绣鸟,挥着水瓢养花种草,规规矩矩的穿着丝裙、簪着玉钗,等待着良人迎娶......这就是她将要前往的方向吗?

这个方向......会有平静吗?

会有那个总是想要闯荡江湖,浪迹天涯的平静吗?

她眨眨双眼,几滴泪珠断线般的掉落,一一渗进泥地,伴随她的足迹一路烙下。

不会有的,今後会陪伴她的,只剩下寂寞了。

一直到今天,她还是改不了只要发呆,就会不由自主地朝山林遥望的习惯,当绿意映入她的双眼,就会有个小孩的笑声回响耳边,那是平静的笑声,也是她的。她怀念那段在山上的日子,那时的她,才是真正的柳无言,而不是她现在的模样。

从手无法承受重剑的那一天开始,她就逐渐的变,刚开始她还想挣扎,想抗拒这个事实,但是第二次的送医让她不得不妥协。

她的双手已经不能再拿剑,就连菜刀也提不起,她的手彻底的废了!

本来她还可以拿较轻的兵刃,好比说是盈凤派使用的轻剑,但就因为她的不妥协,硬是要耍重剑的她,第二次被送往大夫家就医。

这次的结果让她打击更深,因为她的任性,这辈子她再也拿不动任何兵器,更别提是跟人动武。

普通女孩家是手无缚鸡之力,而她比那样更惨!

这样的她若踏进江湖这块是非地,恐怕活不了多久,更别提是要主持正义、惩奸锄恶......她不被恶人拆吃入腹就已是万幸!

那她还有办法实践当初的承诺吗?顶天立地的侠客......呵呵,想来也是好笑,假使她硬要跟在平静身边,难保有一天不会有人拿她作要胁,逼平静做出有为自己心意的事情。

她不想拖累平静......所以,她只能默默的放弃,就算平静气她也好、怨她也罢,她不能成为绊住平静的包袱,而平静也不见得会为了她放弃从小到大的志愿,那约定注定要毁,从她第二次踏出大夫家时,她就这麽想了。

只是她没想过平静会来......当有一天她得知平静将会来到她眼前时,她疯狂的想逃避,她不能见他,不能以现在的模样见平静。

她该怎麽解释又一次的毁约?她该怎麽说明她的心中有多不舍?她又该怎麽让平静知道她已经改变的感觉,包括对他的愧疚、对他的思念,平静会明白吗?过了六年,平静会像以前那样懂她吗?

事实证明不会!平静的个性变的比以前更莽撞,她成天就被气昏头的他追着跑,平静连让她说话的时间也不给,而她也害怕要是真让平静见到她的身子,这事情永远收不了尾。

她有姑娘家的名誉要顾,平静有终身的幸福要打算,更甚者,她的爹娘早就为她找好夫婿,那个人正是将与平静争夺掌门之位的南宫松。

要是在决斗前搞出什麽私怨,无言真的很担心平静会在决斗中被南宫松宰掉,这不是她杞人忧天,而是历代以来,重龙与盈凤两派传人,除非是有一方自动放弃决斗,否则两方兵刃交接,必有一人得去鬼门关走一遭。

运气好的或许回得来,若是运气不好......

无言很清楚南宫松的斤两,除非是平静吃了什麽可以增进一甲子功力的仙丹妙药,否则平静肯定是要走鬼门关搏运气的那一人。

想想看,她爹曾经练过重龙剑法,後来转拜盈凤派门下学习盈凤剑法,有可能会不知道怎麽样用盈凤剑法克制重龙剑法吗?而南宫松尽得爹的真传,甚至是青出於蓝,无言很难不为平静的处境感到担忧。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让他们其中一人放弃决斗,可依照她对平静的了解来看,要平静放弃决斗等於要他去死,是不可能的事。

而南宫松,她并不是很了解这个男人,只知道他一心一意对她好,若平静对她做了任何不礼貌的事情,南宫松极有可能会为了保住她的名节动手杀人,更何况那人还跟他有场名正言顺的决斗。

她必须要小心,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他们两人有开打的理由,目前能挡住他们两人的就只有她......她一定要特别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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