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皆是高朋满座的茶馆是少见的冷清寂然,老者见状也没什麽特别的反应,只是一个人有事没事地拨弄着手上的算盘,翘着脚在板凳上晃啊晃,看上去好不悠哉,彷佛恨不得馆内每日都这般清闲。
「卫叔啊!今日来的晚了,你可有没有替我留个位置啊!」忽地一个少年郎乍呼着自顾走了进来,嘴中下习惯性的喊着。眯起眼睛,不停掀着衣领搧风,待张开眼时才发现,平日一位难求的茶馆内竟一位客人都没有。
「今日怎麽、怎麽......」少年顿了顿,瞧着卫叔并未因这事而有不满才继续道,「这般冷清?」
卫叔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直接用手朝虚空一处指去。
少年顺着方向看,才注意到,公栏处不知何时聚集了群群百姓,看过公栏後有人忧愁,有人欢喜,但大多都是一脸惆怅的离开,更甚者直接当场哭了出来,惹得旁人声声劝慰。
待走近後,才看到,原来是上头发了徵兵的公文,怪不得众人情绪这般激动。
封建制度的实施已达百年,分封出去的诸侯已传了不知几代,各诸侯也开始不安分的骚动。
在几次内乱及外患折腾过後,中央王权已经逐渐式微,几乎只剩名义上的正统,虽嘴上尊宜为王,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宜国,的确早已无法掌控壮大的诸侯。
宜国的衰弱,诸侯的强大,所谓的分割其实只需一个引爆点。
这样表面的和平,王不王,臣不臣的状态持续了几十余年。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宜王驾崩,是谓宜惠王。
不日太子登基,丞相佐政,改国号为--新。
不满十岁的太子,外加一个野心勃勃的丞相,再傻的人也懂了这摆明是架空皇权。
虎视眈眈已久的诸侯国终於有人发兵的契机,而为首的正是苍文公,以贼乱政,侵王权为由发兵。
在一片混乱中,各方诸侯也跟着起兵,差不多都是以保护王权为由起兵。
而他们所在的苍国,正是为首的。
前线兵力不足,全国都发了这样徵兵的公文。
满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的男子,除得官方确认过有重大疾病不得从军者,其他一律徵收。
所谓的「官方确认」,不过也就是给和地方官府关系好、有钱有权的大户人家,正大光明免服兵的藉口罢了。
想来除了双脚残缺以外,寻常小户人家是没什麽人能逃过这的。
少年脑中有些混乱的想着,心中也是明白自己这样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定是要去的。
又看着周遭的哭闹声,一幕幕的生离死别,第一次庆幸了自己的孤家寡人,了无牵挂。
他就这麽昏忽忽地回了茶馆,也了解了今天的冷清,毕竟平常来的就是些街头百姓,而徵兵的公文都下来了,没什麽人是逃的过的,战场上去了能回来的只是少数,就算回来了也几乎都是残的,谁还有什麽心情喝茶听书呢。
什麽忠君爱国、又有谁会保持着这样一腔热血的心态?
况且自己身处的国家即使赢了,对他们有什麽好处?输了,也不过换个统治者。
说到底,不论战争的发起还是结束,都取决於上位者,而输家,左右都是百姓。
茶馆内的卫叔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模样,和他离开时的动作一样,仍然拨弄的算盘上的珠子。事实上,也的确不关他的事,卫叔已年过四十,在现在称的上高龄,也不在从军的坎内。
短短一会,少年的心态却不一样了,他不知道自己从军之後是否还能活着回来,再见到这样的日常。
看着卫叔,少年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卫叔,若我去了,你可还会记得我?」
卫叔终於抬了眼,时常混浊的双眼终是清明了下,淡漠地看了少年,动动嘴,似欲说着些什麽。
「二位,可知离此处最近的军营该往何方向?」一道清亮的声音硬打住了卫叔想要开口说出的话,横差在两人之中。
只见来人身着寻常的麻布粗衣,肩上就只轻轻的背着一个小小的灰调包袱,一眼望去五官平常,全身显眼的只有那身如玉般白的皮肤和如墨般黑的眼,嘴上挂着谦和的笑意,硬把整个人衬的格外温和,可是这人看上去不过十来余岁,稚嫩的至多是个男孩。
若放在平日,少年是懒的搭理这种文弱书生样的人的,但听闻他竟是要去军营,不免启了几分好奇,问道,「小公子,你去军营做甚?那可不是你乱去得的,你总不会说,你是要去应召的吧。」语罢,像是被自己逗笑一般,少年乐了。
毕竟大家对当兵这事可是能避就避,哪有人没到岁数,明明可以避开的,还自己凑过去。
岂料那男孩认真的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你……可知道,你这岁数是不用从军的?」
「知晓。」
少年觉得眼前这男孩真是个奇人了:「那你还?」
「我非从军,而是应苍公求才之召而往。」男孩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笑的分外可爱。
的确,在苍公在起兵之後,确实是发了广纳门客这样的召令,并言只要是有贤者,无论年龄皆可前往苍国军营应召。
少年太过震惊,实在是他完全无法看出一个小孩子有哪里符合有贤者之词,自身又哪来的自信去应召。
男孩看着少年迟迟不回答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一丝不耐,转头向从头都很安静的卫叔又问了次,「请问,军营位於何处?」
卫叔指着南方,男孩心满意足地道了声「多谢」,正要走人,就听见身後卫叔开了口,用嘶哑异常的声音道:「你叫什麽?」
男孩躬身行礼,眉眼含笑,「鄙人沈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