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旷野之中,阳光透过浓密叶隙,映射在草地上成千丝万点金黄。有树叶为荫,徐风为凉,夏末的炎热倒不如何熬人。
身上香气在白天锐减,花独照知道日间行动较为保险安全,但有鉴於之前让翁白头寻出行踪,此次特地在内衫缝上她数日来研究出的凝香粉,由七种药材和七种花粉提炼而成,可中和掩盖身上异香。然而此物只在日间和新月香气较淡时有效,一到弦月异香是如何也藏不住,更遑论月圆之夜。
为了不再伤及无辜,为了渴望的未来,无论如何不能龟缩在豁然之境过着自私的逍遥日子,彻底解决问题,才是追寻自由的开始。
「所以你身上异香在白天淡不可闻,夜晚则随着月之阴晴圆缺而有浓淡之分?好个奇妙的特性。」剑子仙迹走在花独照身边,闻不见那股沁人心脾的独照花香,与之前夜里隔了老远香味仍萦然不散的情况大相迳庭。
「欸……我说剑子仙迹,你太闲了吗?」
「唤我剑子即可。」
花独照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没事跟着我干嘛,难道不用打坐悟道参天吗?」
拂尘轻扬,剑子仙迹说道:「所谓道者,非是静坐思考而能领悟;必是观世态,嚐冷暖,才得体会。」
「哦,那麽你跟着我能悟到什麽?如何设置陷阱?」
「是如何不被陷阱设计。」
花独照哈哈大笑,清脆爽朗的笑声和树叶婆娑声交织在一起,悦耳动人。传染似的,剑子仙迹亦忍不住笑了起来。
花独照笑了一会儿,喘口气,道:「这不会是真正原因,你还是照实说来吧。」
剑子仙迹颇为讶异,道:「我看来别有居心吗?」
「你背上长剑。」花独照瞅着他,杏目含笑,一脸精乖之色,「如果你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单纯隐客,长剑於你无用,不是吗?既然身配武器,总不是拿来削柴刨土种花吧?」
「呃,出门在外,总得一器防身。」
花独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哦,那是什麽场合需要防身呢?」
剑子仙迹叹了口气,心想再说下去只怕令她质疑,倒不如坦诚其意,便道:「阈血毒之谜,背後人动机。」
花独照脸色倏地一变,「你……你要调查?」
「是。既然你欲前往海东秋凉,咱们正好顺道,路上也有个照应。」加上她能解无人可解之奇毒,是非好好观察不可。
「我先提醒你,」花独照说道:「和我同去也许会有危险。」
剑子仙迹挑眉道:「哦?什麽危险?」
花独照咬了咬唇,道:「我有仇家在追查我的下落,若他们见你和我一起,怕会对你不利。」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知道无争山庄的人在海东城和秋凉里定有埋伏,只不知相隔日久,他们是否仍固守旧处。
「哈,那也得看他们是否有此能耐。」语气中极是自信。
花独照问:「你武功很好吗?」
「不高不低,尚可自保。你呢?」
花独照一笑,道:「轻功尚可,足可逃跑。」
「哈哈,那麽何惧之有?」
花独照心中还是不愿有无关之人卷入其中,认真道:「既然劝不了你,那麽你可记好,万一有个什麽不对,你便不用管我,速速退离,知道吗?」
剑子仙迹心中微微一动,见她言语真挚,大有摒人在外不愿他人插手之感,心付:「是什麽人让她如此忌惮,与下毒之人会有关系吗?」沉吟不应。
两人并肩前行,皆一身飘逸白衣,皆一身清新雅然,宛若天上降下的两片祥云,为四周添了一股非凡不俗。
行经一线湖岸,非村非镇,湖边却有不少游人,放眼望去,所到者多为男女相携,神态亲密,明眼即知乃情人夫妻之属。湖旁有一处简雅茶棚,剑子仙迹说道:「咱们歇歇脚吧。」两人在空桌旁坐下,小二立时送上一壶茶水和几样鲜果细点。
往湖泊望去,只见湖围极长,湖心处飘着一罩薄雾,瞧不见远处对岸;沿着湖岸生着一排排独茎花卉,像是天然围栏。
花独照忍不住靠近细看,只见花身半圆似莲,中央好几管花蕾呈冲天之姿,最外围的花苞已绽,开出来的形状却像百合,淡淡的紫蓝色,婀娜风情令人移不开目光。赞道:「丽湖配好花,却不知湖为何名,花为何名?」
一旁小二闻言答道:「此湖名叫『念娇湖』,说是湖吧,其实它大得像海,不知尽处。湖面上终年飘着白雾,船划进去是会迷路出不来的,姑娘可千万别尝试。」
花独照笑道:「我不会,你再继续说。」
「嗯,这湖有个传说,相传曾有个仙女下了凡和人间男子相爱,天界不允许,遂将仙女带回天界。那男子在湖边日夜等待,声声唤着那仙女的名字,仙女却再也没有回来;後来男子染病死了,有人看他痴得可怜,便将他葬在湖边,後来人们便称此湖叫念娇湖了。」说得顺溜,想来不乏游人相询。
花独照对一旁的剑子仙迹道:「嗯,仙女,是你本宗的。」
「呃。」
小二又道:「这花唤做『粹情花』,听说是从那男子坟上长出来的,不知怎地生满了湖周。粹情花大家又叫它定情花,据说只要情侣共握一株粹情花许愿,便能成为鸳鸯眷侣,情感坚定不移。」
「粹情粹情,纯粹之情,嗯,好美的名字,好可怜的故事,好痴的人。」花独照转头问剑子仙迹:「为何仙女和凡人不能相爱?」
「嗯,既已成仙,自然是看淡了七情六欲。道门仙人动情,无异是废功自毁之举。」
花独照皱眉,「既知不能动情,又为何动情?既然爱上,又为何离去?」
剑子仙迹道:「或许她是天界一位很重要的人物。如果她是月神,因贪恋人间而忘却月昇月落,那麽天界人间失序,岂不是因私废公?」
「一旦动情,又要舍情,谁能办得到?离开心爱之人,想必是人间至痛。」花独照叹了口气,心中微微感伤,倒不真是如何难过。
「佛道之途,便是要堪破红尘情缘,以求清心。世俗扰人,不可自扰。」
「所以你们是不能成亲的?」
「嗯。」
花独照眨了眨眼,道:「可若不小心动了情那又如何?」
剑子仙迹淡然道:「修行百载,心如止水不起波澜,动情二字谈何容易?」
花独照忍不住好笑,道:「嘿,怕是死水一滩,风过无痕;落雪成晶,鸿过不留迹。」拿起清茶喝了一口,偷偷道:「这茶倒不如你沏的好喝。」说着吐了吐舌。
「剑子仙迹的茶艺天下无双。」
花独照刮了刮脸颊,说道:「夸口。」拿起细点咬了一口。
海东城,昔日的珍珠大镇,今天的空寂死城。剑子仙迹和花独照到达此镇已是几日後的入夜时分,满天黑云遮蔽了月光,四下黑暗,阒其无人的街道一片死静,夜风刮得废屋门板吚呀作响,空气中飘漫着淡淡的植物腐臭味,全城笼罩在沉重阴森的气氛之中。
剑子仙迹第一次闻到阈血毒屍散发出来的异臭,低头见花独照一脸满不在乎,不知是没闻到还是习以为常。隐约嗅到一丝香气,却是她身上的独照花香,精神一振,那股臭味也不怎麽呕人了。
花独照小心翼翼地举步走着,抱怨道:「月光给遮着了,好难识路啊!」身处寂静的空间,不自禁地压低声音。
剑子仙迹真气饱满浑厚,夜能见物,并不觉得如何难视,听得她这麽一说,便道:「咱们找个照明之物。」
两人走进一间民房,四下寻找油灯,忽听得碰喇一声响,花独照唉叫一声,剑子仙迹忙问:「怎麽了?」
花独照语带痛楚,道:「没事,我撞到东西了。」
剑子仙迹见挂在墙上的神主台上有个烛台,烛台上一根手指长短的蜡烛,拿起一旁的火揩子点上火,民屋一角亮了起来。花独照一手揉着额角,烛光下如夜明珠般明亮的小脸苦皱着,咕哝道:「疼死我了。」
剑子仙迹将烛台递给她,她问道:「那你呢?」
「我看得见。」
「会武功的人真方便。」
正要走出房子,咚的一声,行在前头的花独照身子倏然往前扑倒,剑子仙迹眼明手快,大步一跨,一手接住半空中的烛台,一手扶住花独照的身子。
「嘿嘿,我忘了这里有门槛。」花独照歉然傻笑。
剑子仙迹哭笑不得,再度将烛台交到她手上。顿了顿,又转回民房取过火揩子,以免她打翻了烛台。
花独照吁了口气,提起精神道:「好了!咱们分头寻找此镇的饮用水井吧!」
「你确定要分开找?」剑子仙迹迟疑地看着她。
「当然!」花独照理所当然地说道:「节省时间啊!」看了看四周,道:「我往北走,你往南走,咱们绕着这城走上一圈,在对头会合。」
「嗯。」
兵分两路。剑子仙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花独照的背影笼罩着一层光晕,朦胧柔美,以稳定的速度慢慢远去。暗自期望她能小心点,剑子仙迹亦朝前走去。
花独照一路警戒前行,走到尽处,右转又是一条街道。放轻脚步,除了在如此安静的处境下任何声响都显得刺耳外,她还担心无争山庄的人马仍滞留此地。
不过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这儿连只小猫都没有。
蓦地,右方远处出现一道白影。
猝然之下,花独照突感一阵寒意,全身血液像是凝结成冰,动弹不得。
那道白影缓缓往前移动,凝神一看,白影手上一物,像佛尘,背上一物,像长剑。
「剑子?」
花独照浑身都软了,背上凉快,原来是吓了一身冷汗。抚着心口,自言自语:「吓死了,还以为见鬼呢!一身白衣夜里看来真可怕。」
继续往前,没任何可疑之处。来到约定的会合点,未见剑子仙迹,花独照四下张望,忽然想道:「道士怕不怕鬼呢?」
一个念头自心底冒出,花独照扬起一抹贼笑,蹑手蹑脚躲到一处成堆的木柴後头蹲了下来,吹熄烛火,打算也来吓吓剑子仙迹。
一盏茶时间过去,他还没来。
一刻钟时间过去,脚麻了,还是没来。
「搞什麽,怎麽那麽久?啊,难道是遇上无争山庄的人了!?」思及此,身子像弹簧似地迅速弹起,一转身,背後竟站着一个人。花独照吓得惊叫半声,半声在看清对方面孔之後吞进喉咙。
剑子仙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躲在这儿做什麽?」
花独照喘了口气,跺脚道:「你干嘛站在後面吓我!」
「咦,是谁吓谁?」
「自然是你吓我!你瞧我吓得连烛台都掉在地上了。」弯身捡起烛台,剑子仙迹重新点上火,光亮绽开在两人之间。
「你站在我後头多久了?」
剑子仙迹泰然道:「从你吹熄烛火之後。」
「那你怎麽不出声?」
「我以为你发现了什麽所以躲在这儿偷偷观察,如果我出声坏了你的事那该怎办?」
花独照扁扁嘴,咕哝几声。
「哈。」剑子仙迹轻笑,道:「来吧,我找到水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