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捌
李晋扬的母亲李芳晴在他最敏感的年纪十四岁时,告诉了他,他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作李晋帆。
李晋帆就是在那个时候走入他们的生活。
李晋帆当初监护权是判给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亲从此便带着他飞往澳洲,在那里开始了所谓的新生活。
戏剧化的,他的亲生父亲在一年後便投资失败,然後受不了经济压力便烧炭自杀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的亲生父亲并没有带走李晋帆。
对了,那个时候李晋帆并不姓李,不过那也不重要就是了。
那个时候李晋扬说不出是什麽感觉,其中有包含一点愤怒和开心和不安。愤怒被隐瞒这麽多年,开心地想到自己确实在年幼的时候有那个一个兄弟,不安的是,自己的生活将会多出一个人。
亲生父亲死了之後李晋帆过的很辛苦,在澳洲偷鸡摸狗的事做了不少,都是为了生存,後来在澳洲政府以及英国政府的合作之下,才将李晋帆送到生母身边。
李芳晴当时抱着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李晋帆大哭了一场,然後带着李晋帆到李晋扬面前,说,小扬,这个是你的弟弟,李晋帆。
当时李晋扬被吓到了,因为李晋帆当时的眼神不是十四岁孩童该有的纯真或是幼稚,而是如同在贼窝打滚好几年的老奸巨猾,以及对於李晋扬从小到大衣食无缺的忌妒。
李晋扬很害怕,那时,他紧紧抓住了陶安宇的衣摆,但陶安宇当时因为惊讶於两人长相的相似,并没有注意到害怕的李晋扬。
陶安宇的眼里只有李晋帆。
扬,他和你长得好像啊!犹记得当时陶安宇兴奋地说,伸手想左捏右揉李晋帆的小脸,却在快要触碰到时被狠狠挥开,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陶安宇被吓到了,同时也被吸引住了。
或许那个时候开始,李晋扬就「死」了,只剩和李晋帆长得很像的那个人而已。
※
李晋扬比和张医生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他扔千元大钞,有些狼狈地走向高级公寓,也不管司机在他身後惊恐地大叫:「小夥子你流血啦!」
李晋扬当然知道自己流血了,他也没有按住流血的右手腕,只是用毛衣的袖口勉强遮掩住,然後随意地挥了挥手让司机离开,嘴里咕哝着「我这就是要去找医生啊」。
可能是血量不是平常老百姓会见到的,计程车司机犹豫了很久才离开,临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喊:「年轻人,要不要我叫救护车啊?」
李晋扬没有心情感激这个热情善良的司机先生,只能摇摇晃晃地掏出手机,有些晕眩地按起那串有些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张医生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自制。
「我在你家楼下。」李晋扬也没有太多废话,直接道。
张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看了一眼手表。
「我们约的是五点吧?」
「对。」
「你不觉得你太唐突了?」
「我现在正在流血。」
对话那头沉默了,似乎还可以听到护士有点惊恐地说「张医生,你的杯子打翻了」,以及张医生冷静地答「没事」。
「你……先止血,否则我打119。」张医生冷静地说,「等我十分钟。」
默默地挂了电话,李晋扬忍不住叹息,用力地压住自己的右手腕,深知张医生知道自己不想上医院的弱点。
十分钟之後张医生很准时地到了,年轻俊秀的脸上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但很快就被一如往常的冷静给覆盖,加紧脚步走近抱腿窝在角落的李晋扬,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
「你想再死一次吗?」张医生冷冷地问,将李晋扬扶了起来,从口袋拿出磁卡,打开了高级公寓的大门。
李晋扬没什麽诚意地笑了两声。
「我受不了了,彼得(Peter)。」李晋扬低低地说,带着绝望的笑意,「我好累……我怕。」
彼得将李晋扬扶进电梯,然後在电梯稳稳地升上十三楼的途中瞥了他一眼。
「陶安宇。」
「他追过来了。」
彼得又将他扶进高级的房间内,将他安置在沙发上。
彼得想扳开李晋扬摀着右手腕的手,李晋扬却发了力将手狠狠地摀住伤口,泪随着血一起流。
「把手拿开。」彼得冷静地说,打开了医护包,里面有缝纫用的东西。
「别跟宇说。」
彼得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强硬地将他的手拿开,印入眼帘的是血肉模糊的手腕。
「我跟陶已经很久没联络了。」彼得简单地答。
李晋扬垂着头没有说话。
「还好我之前的第一志愿是外科医生。」彼得嘀咕着。
拿起针线,彼得皱眉,「忍耐点我没有带到麻醉药,你的手……之前缝过?」
李晋扬垂着头,发出不太清楚的笑声,有点疯狂。彼得眉头皱得更深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脸阴沉。
「你之前自残过。」
「……对。」李晋扬哼哼地笑着,眼泪还是掉个不停,全身抽搐着,看起来有那个点恐怖。
──然後又将缝完尚未完全密合的伤口连同针线一起扯开。
「重操旧业罢了。」李晋扬低低地说,带着鼻音。
「小鬼。」彼得喃喃着,敲了一下他的头,然後开始缝。
一直到缝完,李晋扬都没有吭过一声,彷佛像是没有知觉似地。
陶安宇离开李晋扬之後,李晋扬便没有再因为疼痛而哭过了。
因为没有意义,痛了也不会有人为他感到难过了。
「好了,现在先别碰伤口。」
「呵呵。」
彼得无奈地扶额,将针线等东西收了起来,起身到了一杯茶给他喝。
「陶安宇回国了。」彼得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联络了。」
李晋扬垂着头没有答腔。
彼得也没有因此叹息,好像是习惯了。
「陶安宇还不知道你的病情吗?」
「不知道。」李晋扬顿了顿答,「自始到终,他都不相信我有病。」
彼得深深地看着他。
「他只相信李晋帆说的。」
彼得将冷掉的茶水到掉,又再为李晋扬到了一杯新茶,茶杯上方还冒着淡淡的烟雾。
「都过去了。」
李晋扬垂下眼帘,「彼得,我知道我做错了……在英国的时候,我的确是做错了……是我害死李晋帆的,但是那个时候我──」
话未完李晋扬就吐了出来,由於没吃什麽东西,吐出的都是胃酸和咖啡。
彼得抽出几张卫生纸给他,还为他顺气,一点都没有自己家被弄脏的愤怒。
「脏……彼得……好脏……我……」
彼得叹了一口气,「不会,这些我等等再来清理就好。」
等到李晋扬比较冷静後他才说,「我不知道你们在纠结什麽,晋扬。」他叹气,「我虽然当初是你专属的精神科医生,但我只负责针对你的病情开药……你们的事,我一概都没有过问的权力。」
李晋扬绝望地摇头,拒绝说明。
彼得又说,「晋扬,这样你的病不会好,这是治标不治本。」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彼得,」李晋扬一边笑一边哭,说,「现在这些有意义吗……你只需要像当初在英国的时候,宇怎麽要求你怎麽做就好了……给我开个抗忧郁还是什麽的狗屁药,保我别死就行了。」
「李晋扬!」彼得有些恼火了,尽管脸上还是维持一定的风度,「我不是你们的仆人,我是医生,我是负责医治病人的,你懂不懂?」
李晋扬哭着摇头,脸上还挂着扭曲的笑容,「我懂,但宇不懂,帆也不懂。他们只是想让我痛苦而已……饶了我吧,彼得,我只剩下你可以倚靠了……」
彼得僵了一阵子,然後叹息,「我知道了。」
「别告诉宇我的病情……虽然他大概也不在意了……」
彼得点点头同意。
李晋扬只能不停地流泪,忍住抠挖伤口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