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双眼,浓浓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我蹙了蹙眉,回想了一下发生了什麽事,确定自己没撞坏脑袋或是来个悲情大失忆以後,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醒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将我从思绪里拉回现实,我眨了眨乾涩的双眼,往身边看去。
何莫尧正斜倚在墙上凝视着我,神色异常的冷峻。
「梦漓呢?」
我问,他只缓缓走到我身旁,望着我的眼神没了往日的温柔,却多了几分冷漠,「你是不是真的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这种态度跟我们刚认识时一模一样,可当时,我们并不熟悉,他再怎麽冷淡,我也不会感到畏惧。
而现在的他却疏离得如此陌生。
「你怎麽啦?」我讨好般地拉了拉他的手,试图想缓和这种凝重得让人窒息的气氛,「生气了?」
「你知不知道当程梦漓打电话告诉我,你为了要保护她而出车祸的时候,我有多麽害怕会失去你?」
他深邃的眼眸里充满愠怒,眉头深锁,看起来这次他是真的很生我的气。
「我知道你很不谅解我,但是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面前被车撞吗?」
「那种女人你就是让她来来回回被大卡车辗个好几次,也死不足惜!」
何莫尧还没回答,阿甯便突然甩了门就冲进来,大步走到他身旁,死死瞪着我,大声吼道。
「阿甯你小声一点,这里是医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到他们两个都这样,我这次恐怕真的得付出很多心力安抚他们了。
「你可以为了她付出生命,但是她可以为了你付出什麽?你都已经决定要放手了,还管她的死活干什麽?」
「她都已经跟我道歉了,我为什麽一定要跟自己曾经的好朋友计较那麽多呢?」
「道歉?」阿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双手环胸,漠然地看着我,「随随便便道个歉就可以得到原谅,那你之前流了那麽多眼泪、痛了那麽久,又算什麽?」
「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我轻轻握了握阿甯的手掌,柔声说道。
见她的眼神稍稍和缓了些,我才又开口,「她人呢?」
「被我赶回家了,我答应她你醒了以後会打电话给她,但我其实只是怕她待在这,我会一不小心错手杀了她,才随便敷衍一下而已。」
我摇摇头笑了,但他们两个的表情却还是非常严肃。
「你们别这样好吗?」我无奈,「我没死也没什麽大碍,拜托不要用那种表情瞪着我。」
「海若。」何莫尧望着我,脸色很难看,「你身上那麽多伤口,叫做没什麽大碍吗?」
他这麽一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但幸运的是,只有外伤。
我根本就是命大才没被撞死。
「没事啦。」
我对他们两个笑了笑,指了指门外,「回家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阿甯瞥了何莫尧一眼以後,只淡漠的对我说了一句:「我告诉你,她想求原谅,没那麽简单。」
语落,她便走了,只留下我和何莫尧两个人,气氛尴尬得让我不知所措。
「你不回去?」
沉默了许久,我才终於打破寂静,这种冷凝的气氛实在让我觉得很难受。
「你可不可以偶尔也为自己想一想,你的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没办法每次都这麽幸运,你知道吗?」
他凝视着我,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却都重重压在我心上,沉得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为什麽?
为什麽他们看待这件事的态度冷淡得让我觉得好害怕?
难道今天换作是他们,看到自己那麽在乎的人深陷危险,他们也能不带一丝感情的冷眼旁观吗?
难道只是因为梦漓曾经的残忍,他们就要置她的生死於度外吗?
「今天如果换作是你和我的角色对调,看见我在你面前就要被车撞上,你也会这麽无情吗?」
「海若。」他叹,「你明明知道这种比喻不能和这件事混为一谈。」
「为什麽不能?她不是一个陌生人,对我来说,她就和你们一样重要,就算我们曾经伤害过对方无数次,至少我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里有她的参与,至少我们也曾为对方而义无反顾,难道你要无视这些,叫我冷漠得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吗?」
「终究也只是曾经而已,你不也清楚吗?」
他反问,胸口顿时腥气直涌,堵得让我眼眶发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对,没错,如果今天换作是我,我也会跟你做出一样的决定,可是,程梦漓这麽长的时间以来是怎麽对你的?就算你真的不在意了,我们这些在你身旁的人都看在眼里,那时你被她折磨成什麽样子,你每天是怎麽熬过的,根本不需要我再提醒。难道你真的打算再重蹈覆辙吗?」
「折磨我的人是我自己,莫尧。」
我深吸了口气,抓住他的手,只希望他能理解我、支持我,而不是一味地否定我的决定。
「她没给你那个机会让你折磨你自己,你有办法那麽痛苦吗?」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选择原谅她到底是会让我们再走上同样的结局,还是能够避免我们带着遗憾就此分离,我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可是憎恨一个人的日子,真的累得太痛了。
她的个性我不是不明白,我比谁都要清楚。
当时她脸上的泪水,是真心的。
她说没什麽好後悔的,她说我们根本不该遇见,那些冰冷决绝的语气背後,其实藏着满满的愧疚。
只是她不愿先低头。
她怎麽会不知道我们被彼此伤得多重?
她怎麽会不知道就算我再气她,只要她说了一句「我需要你」,我永远也不会弃她於不顾?
我们欠缺的,不就是一份坦然面对的勇气而已吗?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就连一次,我也不愿再看你受伤了。」
「只要她心里的那根刺没有拔除,你们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回到从前。」
他走上前,轻轻将我揽进怀里,温柔的说:「答应我好吗?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就算是天使,也得要好好保护自己,才能张开翅膀去飞翔、去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不是吗?」
所有回忆如猛兽般向我袭来,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残忍、她的冷漠,那些深藏在我心底的记忆,让心里涌上一股酸楚,我紧紧拥着他,眼泪瞬间溃堤。
我们曾是彼此的梦想。
我们曾是彼此最大的依靠。
我们曾折磨彼此好长一段时间,却谁也不肯先低头。
我们曾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彼此,却谁也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脆弱。
我们,都太不勇敢,只会自欺欺人,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却让伤口,无止尽的扩大。
『海若,我最爱你了啦,你那麽有能力又那麽温柔,我真的好庆幸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你幸福,我就幸福了,因为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啊。』
『我难过的时候,你总是默默的把肩膀借给我,让我有个安心的依靠;我生气的时候,你总是会逗我开心,当我的开心果,海若,谢谢你,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
『你这个笨蛋,明明这麽冷还把大衣给我穿,是不知道我会心疼吗?』
『不要再带着你那伤人的光芒走进我的世界里,关於你的一切,我全都不要了。』
『你没办法体会活在你的影子底下,是件多麽耻辱的事。』
『我不想再站在你身後,看着你闪亮却刺眼的背影,我不想再当一株陪衬的小草了。』
『对不起,我再也骗不了我自己了。』
我们曾在彼此青春的扉页里,留下了那麽多伤痕。
总是到了最後,我们才会明白,那些笑泪交织的回忆,其实,圆满了另一种永恒。
回到原点。
一切,就会慢慢变好的。
※
隔天一到学校,大家看见我的样子,表情惊恐得像是看见ET降临一样,明明我也才只有一点点外伤而已,有必要这种脸吗?
「小心小心,我扶你。」
阿甯冲上前来想搀扶我,却被我笑着摆摆手挡掉了,开玩笑,我又不是撞成半身不遂,只是因为走路的时候会不小心扯到伤口,所以变得比平常缓慢许多罢了。
「哇,我们海若姐是怎麽回事啊?该不会是在路上遇到情敌跟人家大打出手,结果人家光靠脸蛋就把你打趴了吧?」
梁诺含着一根棒棒糖慢慢晃到我面前,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打量着我,揶揄地问道。
一张俊秀的脸蛋全被这种完全不会看场合的白目语气和表情给毁了,唉,真是令人感到惋惜。
「不好意思,我可以智取。」
我咬牙切齿地对他回以一抹微笑,他只无辜地耸耸肩,竟也伸出手来想扶我。
「海若......」
当我正想恶狠狠地拍掉梁诺的手时,梦漓突然走到我面前,轻轻唤了声我的名字。
「你最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要以为你随便道个歉敷衍了事,就可以弥补你对阿若造成的伤害,就可以换回一个原谅,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在梦漓伸出手要碰到我之际,阿甯挡在我身前,冷冷的对梦漓说道,教室里的温度彷佛突然结冻般,其他同学面面相觑,过了几分钟以後,便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
「好了阿甯,我处理就好,我跟她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她默默凝视着我几秒,见我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後,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後退开。
「海若,之前的事,真的是我错了,很抱歉迟了这麽久才向你道歉,我们和好好吗?」
我望着她的眼,嘴角绽放一抹浅浅地微笑。
「就这样了好吗,梦漓?我不会再跟你计较从前的事,但是我们之间留下的那段空白无法填补,你在我心上划下的那些血淋淋的伤痕,也永远无法抹灭,我原谅你了,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已经支离破碎的友谊,即使再重新拼凑,也无法真的完整了,不是吗?」
我走上前,温柔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後,彻底放手。
※说不定永远真的很容易,困难的只是谁愿意全心全意。
请你一定要相信,最後的我们,都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