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口的微光 — 兩個人有多親密,往往是透過傷害來證明(2)

「好了各位同学,可以开始准备自己小组的料理罗,下一堂课下课前十分钟记得端一碗或一盘来给老师打分数唷!」

家政老师是全校出了名的美女老师,又漂亮又温柔又亲切,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举手投足都深深吸引每个人的目光。

更不用提男生们每次看着老师时,那种恨不得把老师扑倒的禽兽样。

曾经我会被这些事牵动情绪,会笑男生们看老师看到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会和大家一起笑笑闹闹,会期待每堂家政课的内容,但现在的我看着老师,上着家政课,却不再有任何快乐的情绪。

说不出的歉疚。

那天我和何莫尧说完那些话以後,他依旧没有做出任何改变,我知道,改变的人是我,我并没有资格要他去改变对我的态度,我甚至没有办法让他回到过去那副淡漠的样子,回到不认识我这个疯子的从前。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打破的,而我却想要回到最初。

我丢失了太多太多东西,连最重要的真心都给丢了。

再痛也不过只是如此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

「杜海若,你这二厨从头到尾都杵在一旁跟个石像一样是在干嘛?帮忙啊!」

站在我身旁的梁诺用手肘撞了撞我,一脸受不了地说道。

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散发出阵阵香味的咖哩,和摆在一旁色香味俱全的春卷,我由衷地佩服起梁诺的手艺。

他的独立,背後其实也有一段悲伤的故事。

梁诺的母亲是外籍新娘,嫁来台湾生下梁诺的姐姐和梁诺以後没多久,就和他的亲生父亲离婚了。

梁诺跟了他母亲,而他姐姐则跟了他父亲。

我不知道当时梁诺会不会觉得很难过,但我知道,当他明白他只能接受现实的时候,有多麽的无奈。

他母亲每天都早出晚归,辛苦工作维持家计,梁诺几乎什麽都得自己打理,养成了他的独立。

但某天她母亲带了一个男人回来,梁诺没有太多讶异,他一句都没有多问,反正不需要多说,他什麽都晓得。

梁诺说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好,他母亲无法接受他是个同性恋的事实,甚至觉得那是一种病,连在偶尔见到的几次面里,她都会出言讽刺他,他也懒得和她多说,母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到了最後,成了一条谁也跨不过的鸿沟。

他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悲惨,反正人生到了最後都会发现,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那种饱经沧桑的语气,本不该属於一个孩子。

尽管拥有这样的过去,却没有影响到他的出众,他在各方面的优异表现让很多人仰慕,但只有少数人知道,外表如此光鲜亮丽的梁诺,内心其实住着一个无助的小男孩,我相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但是我感受得到他心里的孤寂。

感受得到,他拚命压抑的悲伤。

坚强不过是在人前强撑的笑脸,转身之後的辛酸,无人可知。

「干嘛一直看着我发呆啊?啧,就说你一定是跟我相处太久爱上我了,还死不承认。」

他嘴上虽用顾人怨的语气揶揄我,但手上却端着一小碗香气四溢的咖哩饭,放到我手里。

「二厨有以身试毒的功能,快点吃一口吧!」

我瞪了他一眼,但唇边还是忍不住噙上淡淡的笑意,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跟他认识这麽久以来,他也曾问过我很傻的问题。

『你会嫌弃我是个同性恋吗?会不会因为这样而不屑跟我当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没有自信的样子,我所认识的梁诺,无论做什麽都理直气壮,自信心非常强大,彷佛天底下没有能让他畏惧的东西。

『我并不是因为你的性向才跟你做朋友的,不是吗?』

他眼神里满溢的感动,我至今都还忘不了,但我们之间能如此感性也仅限於那一次。

没办法,大多时候梁诺心里的恶魔还是胜过於天使,一天没炮死我他肯定全身不舒服。

但我知道,这是我们相处的方式,我们每天拌嘴,却从来不曾吵过架。

我懂他的自信只是一种武装,虽然有的男生们会因为他的与众不同而嘲笑他,但他从来都不在意那些眼光,因为他随随便便就能用更犀利的言词回击,他的处世态度,几乎像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一样成熟。

他说他只在乎懂他的人的想法,其余的,他一点也不想花时间理会。

而我,永远都做不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杜海若,人生没有你想得那麽悲惨,用不着把自己搞成这样证明你有多可怜。」

当我舀起一匙咖哩饭放进嘴里时,他突然这麽说道。

我都忘了,梁诺的观察力从小就比普通人敏锐,我和梦漓发生什麽事,他不会不知情。

我在他的眼里,也变得是在装可怜了吗?

「你不要忘记,我也是你的朋友。」

他的口吻平淡的像是在问我吃过了没一样,刹那间,我好像能够明白当时梁诺的眼中为什麽充填着满满的感激。

因为知道有个人会不离不弃。

他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抓着碗的手紧了紧,心中顿时溢满复杂的情绪。

又酸又涩。

「喂,不要在我的咖哩里面加料啦,哭屁啊丑死了!」

「老娘冒着生命的危险在帮你试味道,你嫌屁啊,给我闭嘴。」

我一把接过他递过来的卫生纸,吸了吸鼻子,一如往常的回呛道。

「好吃到哭成这样,看样子我的厨艺进展了不少。」

「屁咧,难吃到我都忍不住哭了。」

他并不打算理会我的口是心非,笑了笑便赶紧再盛了一碗拿去孝敬家政老师了。

「哇塞阿若你们家那小贱贱怎麽这麽强,这锅咖哩跟旁边的春卷也未免太香了吧,犯规啦!」

「不要夸奖他,他尾巴翘起来会妨碍风化。」

阿甯也打算无视我的满嘴屁话,嚐了一口以後像是吃到什麽山珍海味一样,整张脸都纠在一起,还唉了很大一声。

......现在是在演哪出?

「很好吃吧?不要太崇拜我,我知道我很完美。」

梁诺看到阿甯那张脸以後,笑得合不拢嘴,想起他刚刚的那些话,眼眶不禁又一热。

咖哩真的很好吃,那些话真的很催泪。

他虽然无法温柔的对我说话,可是我知道他只是想给我力量。

我第一次听他说话没有被他气个半死,而是感动到想哭。

可恶,我真的好没用。

「大姐我知道你觉得能交到我这个完美的朋友,是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分,但也不用哭一整堂课吧,你病又发作了是不是?」

我边哭边笑,「你真的很贱。」

真的很贱,为什麽不跟平常一样,笑我是个脑残,偏要说些不像你的话,把我的眼泪全都逼出来?

而梁诺只是耸耸肩,「我就是贱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他面带微笑地望着我,跟平常不同,这次的笑容没有讽刺、没有嘲弄,这抹微笑,如此真诚。

还有,从未有过的温柔。

谢谢你,梁诺。

谢谢你。

「怎麽办?梁诺的咖哩太好吃,害我午餐吃不下了啦!」

「不是只有你,所有吃了他咖哩跟春卷的人都吃不下了。」

我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偷笑的梁诺,没有开口呛他笑得跟个痴汉一样。

就放过他这麽一天吧,谁叫他今天做了这麽犯规的举动。

「啧,阿若你怎麽没把咖哩送去给你老公,你真的不是普通没良心耶。」

「......我拿去给他很奇怪,像是在昭告什麽一样。」

「你根本不用昭告,全世界都知道了好吗?」

我送给她一个卫生眼,正打算离开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抬起头,是梦漓。

「有事?」

我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以後不要没问过我们,就擅自决定要跟梁诺一组,这样真的不太好。」

我们。

听到这个词心又不禁一紧,曾几何时,你跟那群你每天都在咒骂的她们倒成了我们?

「我是不是擅自决定,你可以去问问梁诺,班长没有比天大,不是你可以滥用权力的藉口。」

「海若。」

她叹了口气,「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我看着她无辜的眼神,不禁失笑,「我没有怎麽样,关於我的一切你全都不要,我可以理解,你要我不要再带着我那伤人的光芒走进你的世界,我也照做了,你还要我怎麽样?」

「那天我说得可能过分了些,可是你没办法体会活在你的影子底下,是件多麽耻辱的事,如果我想要找到出路,不得不这麽做。」

「我不是你,当然没办法体会,也当然没办法懂得怎麽用虚情假意回报别人的真心真意。」

她脸色一白,我没有太多表情,「你要记得,物以类聚,如果我真的像你到处告诉别人的一样阴险,你也不会是什麽好东西。」

「如果讨厌就别假装,我知道你的心有多排斥杜海若这个人。」

说完以後,我冷淡的看了她惨白的脸色一眼,准备迈开脚步,她却又突然开口。

「我们变成这样不是一天造成的,都过了这麽久了,你还没想透吗?」

「先走的人他妈不是我,我当然想不透。」

我转过头,语气极度冰冷。

「听说人心就是如此,看到处的地方比自己好的人,不是想着我也要去那里,而是想着下来吧,下来吧,你也下来我这泥潭吧,但是不好意思,我是不会下去的,你生活的那片泥潭。怨恨某人、嫉妒某人,如同地狱般的地方,我是不会下去的,所以不要再向我招手,叫我下去了。」

语落,我强压着想落泪的冲动,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若你刚那段话从哪学来的?完全正中她要害,你没看她那张脸好像被人搧了好几个巴掌一样,我差点都要拍手叫好了。」

「从某部韩剧学来的,只是觉得很符合现实情况。」

我对从後方追上来的阿甯说道,我没告诉她,其实我刚刚对梦漓说那些话,心痛得千刀万剐也无法比拟。

原来梦漓以为我已经想透了她那麽残忍的原因。

原来我始终都没有放下过对她的感情,不管是恨还是在乎。

原来,到了最後,我还是只会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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