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这麽痛苦吗?」
今天的风很凉,舒服得容易让人恍惚,如果不是梦漓现在就站在我眼前,在我说出这句话後,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我会以为,这是一场梦。
而且是一场,会让人彻底崩溃的梦。
脑海里早就已经上演了好多好多次这样的戏码,为了这一天,我每天都在做心理建设。
可惜这不是戏,这是我再真实不过的人生。
我终究还是走到这里了。
「你耀眼得让我太痛苦了,我无数次告诉自己,我并不是一株陪衬的小草,可是就算我这麽骗自己又有什麽用?」她抿了抿嘴,定定地看着我,「这终究还是个事实,海若。」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可是喉咙灼热得难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时候因为这个理由被所有人憎恨,即使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我了,到了现在,也依旧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看样子,我又被所谓的宿命摆了一道了呢。
像是命中注定般的。
「你觉得我拥有得太多了吗?」
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声音沙哑却平静。
「你看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她小的时候害死了她最喜欢的人,小学的时候因为被老师宠爱,她被所有的人唾弃,骂她犯贱、骂她不要脸,在她最困苦的时候,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却突然转学了,她就只剩下一个人,她为了她根本不想要的这些东西,付出了这麽大的代价,」
我紧握拳头,悲凉地问了句:「这就是她的人生啊,你想要过过看吗?」
「岚枫的事明明就不是你的错,你硬要全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又有什麽办法?小学的时候大家都不懂事,她们只是嫉妒你而已,你为什麽要说得这麽严重?你的人生如此,我的人生就好过了吗?老师每次都当着我的面拚命地夸你,每一次有什麽好事全都是找你,我就在你身边啊,却没有人看得见我,难道,这就是我应得的吗?我就注定要站在你身边,衬托出你有多优秀吗?」
「你这贱到深处还给我有怨尤的蛇蠍女,给老娘我跪下!」
我惊愕地望着突然冲到我和梦漓中间的阿甯,她看起来整个人都要抓狂了,咬牙切齿的要梦漓跪下。
而且她手上还拿着不知道是从哪里A来的割草机。
「你到底哪里有毛病?你既然对阿若这麽不爽,为什麽之前他娘的连一声都不吭?还在那里给我扮什麽单纯无知的少女,你家是住莱茵河是不是?全都要来阴的你才满意是不是?她为你做得还不够多吗?白内障还是青光眼啊?既然都要瞎了就快给我去看医生,少在这里给我装什麽假文青,你还不够格!」
阿甯又倏地露出甜甜的笑容,眼睛却结了三丈厚的冰霜,她走近梦漓,缓缓拿起手上的割草机,「小草是吧?很爱当草是吧?觉得自己只能衬托别人而已是吧?要不这样吧,姐姐我这里有割草机,我可以好心把你这祸草给连根拔起,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反正你早死晚死都要死,不如就在这里了结吧,省得你这妖孽再出来害人。」
「又甯。」
梦漓眼眶含泪的叫了声阿甯的名字,无视於阿甯对她的不屑。
「你真的不懂吗?不管你再怎麽努力,永远得不到别人的注意,他们只注意那个就在你身边,那个你最好的朋友,你在海若身边那麽久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感受吗?」
「你引人注意的方式,就是拚命对阿若耍贱招,把她推入万丈深渊,然後在一旁吃爆米花喝可乐,看她被你捅得多惨,伤得多重?我没有你那麽厉害。」
梦漓死死的咬着唇,被堵得无法说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你说小学的时候那些死屁孩只是嫉妒阿若,那你呢?你现在在这里歇斯底里地,对一个用真心待你的人咆哮,你这种行为就证明了你也一样在嫉妒阿若,不是吗?原来你跟那些死屁孩,一点区别也没有。」
阿甯现在讲话的口气跟苏宇灿一模一样。
冰冷的像是冬天凛冽的寒风。
「我开学第一天就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不要用你那虚伪的嘴脸去骗一个真心相信你的人,像你这种只是嘴巴说说,背地里却一直捅刀的假掰女,有什麽资格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阿甯顿了顿,扯出一抹嘲讽的微笑,「你真的还记得杜海若这个人是谁吗?还是你已经失忆到什麽都记不得了?」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把阿甯扯到身後,双眼直视着眼泪流个不停的梦漓,整颗心痛到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
「PO文、写纸条、当面说了这些话,梦漓,接下来呢?接下来是什麽?」
我望着她,眼里乾涩得难受,却挤不出一滴痛心的眼泪。
可是我觉得,我好像要死掉了。
就这麽死掉,多好?
「海若,我真的已经累了,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
她转过身就要离开,而我默不作声的挡在她面前,其实我不知道我到底还想要怎麽样。
她都说她累了,我再多说什麽,似乎也只是多余。
那我在她心里,还有任何意义吗?
「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们已经没办法跟过去一样了。」梦漓深吸了口气後,把我轻轻推开,「你不要再带着那伤人的光芒走进我的世界,跟你有关的一切,我全都不要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我的视线,身体却动也动不了。
怎麽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要我了。
走了,就跟小娴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一切,她全都不要了。
她不要了,她抛下我了。
刚刚的一切一定是天塌了或是地陷了。
要不然,就是我聋了。
我还真希望是我聋了。
知道世界很善变,没想到连你也变。
很想放声大哭但是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的感觉......
原来这麽痛。
「阿若......」
「没事没事,预料中的事嘛,我知道的。」
「快把那台乱入的割草机拿去放啦,」我笑着推推阿甯,「我先回教室拿课本等等上自然。」
从梦漓迈开脚步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过去,似乎跟着变得无限荒唐。
当你把承诺撕开,你会发现里头是由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编织而成的。
每个人都知情却心甘情愿成为它的信徒,因为诺言,实在太过美好。
可是我们都忘了,承诺本身就是个包着甜美外衣的漫天大谎,而我们总是要到最後一刻,才会相信永远只是童话故事里,浪漫唯美的一个词罢了。
就像我跟梦漓之间的感情一样,总要到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才肯相信过去那些曾说过的永恒与誓言,终究得面临破灭的命运。
我赌上的是杜海若的全部,可是最後,我还是输了。
我输掉了那颗毫无保留的真心,输掉了我原本拥有的幸福。
『梦漓,你的梦想是什麽啊?』
『我要成为一个律师,每天打完官司回家就要跟你腻在一起,痛骂那些良心被狗吃的犯人!』
『所以你的梦想里,也有我罗?』
『对啦对啦,你也在我的梦想里啦!』
『这麽巧?你也在我的梦想里耶!』
『哈哈哈哈,那以後还请海若你多赚一点钱贴补家用罗!』
『我们,就是对方的梦想!』
我也输掉了,我们的梦想。
如果不曾拥有,也许就不会害怕失去了。
可惜就算我们一开始肩并肩走着这条路。
终究也还是走散了。
不会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不会再有了。
※
在等自然老师进教室的期间,我双臂交叠趴在桌上,双眼直视着前方,处在灵魂出窍的状态。
我不敢动。
只要微微一动,我怕我忍了半天的泪就会溃堤。
彷佛有好多把刀子飞进我的身体里,一刀又一刀剧烈的搅动,痛得连呼吸都像奢求。
活剐似的痛楚,让人痛不欲生,可是却无力反抗。
一个失去真心的人,还能去哪里呢?
世界好大,可是为什麽却没有一个容得下我的地方?
连歇斯底里的崩溃大哭,都变得好困难。
一杯饮料突然摆到我眼前,我抬起头,没有什麽表情的望着何莫尧。
「干嘛这样看我?饮料又不是我要请你的。」
「......?」
「是自然老师请你的,我只是帮你拿了你最爱喝的红茶回来而已。」
「谢谢。」
我声音沙哑得好像刚刚大哭或是大声吼叫过,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心好痛。
可是,梦漓没有把我自以为珍贵的真心还给我,那麽感到痛的,到底是哪里呢?
现在正在跳动的那颗心脏,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只是为了活着而跳动。
空洞又可悲。
「不要再忍了。」何莫尧说,声音轻而温柔,「对自己不需要这麽苛刻。」
每次只要他这样,彷佛总抑制不住想要流泪。
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哭。
如果我哭了,梦漓会觉得我在装可怜博同情。
如果我真的哭了,没哭到断气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所以,不能哭,杜海若。
就算忍得骨头都几乎要迸裂,你也不能流下一滴眼泪。
因为,你不值得同情。
你的眼泪,廉价的可怜。
「哭了,什麽也没有办法改变,」我淡淡的笑,笑容里没有任何怨怼或恨意,只有满满的酸涩,「该来的躲也躲不掉,不属於我的,留也留不住,就算哭瞎我的双眼,我又能怎麽样?」
我还能怎麽样呢?
除了用坚强的表面去面对这一切,我也无从选择了。
我们都伤了彼此,而她选择走出我的世界,头也不回。
对她来说,彷佛连多看我一眼都是种浪费。
如果风筝厌倦了天空,是不是就会义无反顾的坠入大海,无视於天空流下了多少眼泪?
没有什麽,比回忆幸福更痛苦。
当我闭上双眼,一幕幕景象从眼前闪过,那些欢笑、那些悲痛,是依然这麽清晰可见,彷佛昨日就如那天一样的接近着,但其实,时间已经把我们脱离了好远的距离。
远得再也无法碰触到彼此。
「阿若,不能陪你走下去的人,就把她留在原地吧。」
阿甯突然上前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轻抚着我的背,力道如此温柔,「绝情一点,你就不会那麽痛了。」
「人傻过一次就该清醒了,就算痛,也请你别再回头。」
所以我无可避免的,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