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如梦一场
依稀记得自己累得够呛。
藤川睁开有些迷茫的双眼时，正是因为太过刺眼的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来，他下意识地抬手遮蔽，而在那余光中，似乎有个人影慢慢地朝他靠近。
人影背着光，这让藤川有些看不清，直到他蹲在自己面前一脸担忧时，藤川总算看清楚了是谁。
——是北御门，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脸。
你怎麽会在这里？明明已经好几个月无消无息……
双眸倏地睁大的同时，藤川在下一秒便理解了。
啊，原来，是梦啊。
这麽想着的他这才发觉阳光似乎不那麽刺眼了，北御门的脸孔变的清晰可见。藤川放下了手，看着他些微蹙着眉担忧的神情，不禁有些失笑。
连在梦里的我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吗？难得你来梦里见我。
在些许的阳光之下，北御门那被珍珠白所取代的发丝彷佛泛着淡淡的光芒，看起来有些缥缈，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失。藤川伸手欲之触碰，却害怕在下一刻眼前的面容就又会不见，让他找也找不着。
北御门什麽话都没说，担心的情绪没有从他的脸下卸下，瞧他蹲在一旁皱眉注视着自己，犹如一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幼犬，很是可爱。
这麽熟捻的感觉，终究让藤川忍不住伸出了手，就像碰易碎品一般地，轻轻触上北御门的脸颊。
「……」
有些温热的触感，藤川浅浅地勾起嘴角。
「太好了，你没有消失……」
他小声地低喃着，当北御门同样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时，藤川顿时涌上一股鼻酸，他蹙起眉，半撑起身体就往北御门抱去。
他想抱得很紧，却一点力都不敢出，指尖微微颤抖的模样是他克制自己力道的证据。
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北御门的身体有着他怀念的温度，如此生动的梦让他无法自拔，眼泪逐渐溢出了眼眶。藤川并不是一个容易落泪的人，在他懂事以来，他就只在爷爷去世之时哭过。
那时的他也跟现在一样，咬着牙无声地哭泣着，原先指尖的颤抖延伸到了全身，虽说那哭声很细微甚至听不见，但，就在他怀里的北御门却听得一清二楚。
就像是一个走丢的孩子，藤川压抑着的哭泣满是痛苦跟无助，这让北御门同样红了鼻头，双手慢慢攀上了他的背肩，轻轻地拍着，好似安抚。
「我好想你……好想你……」
「但是……我怎麽找都找不到你……」
也许是察觉到了北御门给予他的回应，藤川忍不住收紧双臂，只求这份温暖在梦里的时候能够一直留在他怀里。
北御门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还是没有开口，藤川的模样让他太过心疼，这样崩溃的模样是他第一次见到，所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空气中除了藤川哑着嗓子哭泣的声音以外，就再也没别的声响，静的就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梦终究是会醒的。
有个巨大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这让藤川下意识地加深的拥抱，期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藤川，你起床了没啊——」
只可惜，伴随着格兰的这声巨响，原先在他怀里的北御门挣脱了出去。
啊，梦要醒了吗？我不要，你别走——
完全没打算理会格兰的藤川才刚要抬头寻找北御门的身影，就瞧见一抹黑暗遮蔽了他的视线。
站起身的北御门身体面对着他，彷佛在遮挡着什麽，同时，脑袋也转了过去看向门边的格兰。
「啊、格兰！你先出去啦！」北御门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对着格兰喊道。
「你自己跑来了喔？」格兰站在门边挑着眉，「干嘛，在做什麽坏事啊？」
「罗嗦！」咋了声舌，北御门冲着格兰吐舌，「藤川现在不见客，等等再说。」
「……」
格兰眯着眼盯了好一会儿，最後才摊手点点头，
「好吧，就让你们再约会一下，可别在别人家乱来喔？」
「……」
警戒地看着格兰消失在缓缓关上的门边，北御门这才松了口气。
另一边，原先一头雾水的听着两个人对谈的藤川起先是迟疑这个梦的真实性，尽管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表情，但对话实在是太过逼真，让他马上推翻了自己正在作梦的想法。
一旦推翻这个想法，他所面临的便是更大的错愕。
也就是说，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北御门？
「……北御门？」
藤川有些退却的低声唤着，他看见北御门的肩膀轻微地一颤，随後才慢慢地转过头来。
当那双黑色清澄的眼眸又一次对上自己时，藤川见到的，是北御门惯有的，略带羞涩的笑容。
「嗯，是我。」
「……」
藤川硬生生地愣了好几秒。
等到他大脑继续运转时，他马上坐正了身体，先是不停打量着北御门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之後又伸出手这边拍拍那里碰碰，担心北御门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你醒了？你没事了？」
藤川紧张地开口，眉头蹙的死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伤口？会不会痛？要不要再多——」
「藤川！」赶紧打断了他，北御门笑笑地伸出手指，替藤川抚平了他紧皱着双眉。
「我没事，欧克把我的身体都治好了。」边说，北御门拍了拍胸膛，「魔力，体力都恢复了才来的哦。」
「……」
藤川愣愣地望着他，眼里还是有着无助，「真的……都没事了？」
「没事！」
北御门有些贼溜溜地笑着，以往都是藤川帮他拭去泪水，这回换他轻轻地替藤川把眼泪擦掉。
「为了不让格兰看到你流眼泪的样子我特地赶走他了呢！所以别哭，我会难过的。」
「……」
等待是一段漫长的时间，长到藤川几乎都忘了什麽是真诚地笑。
但仅仅是一瞬间，在知道了北御门已经回来的这一刻，那段漫长的时间也不过是一转眼，长达几个月的空虚只要北御门的一个笑容就足以弥补。
你能回来，就什麽都好了。
藤川笑了，泪水也随着笑容停止。
「说的简单。」
他轻声地笑着，恢复了他以往的余裕，牵下那只替自己拭泪的手，藤川的双眸在流过泪以後更是像那宽阔的汪洋，少了那份沉冷的郁蓝，取而代之的是在太阳下显的温暖的海洋，美丽的海蓝色。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藤川轻声地道，「居然这麽乱来。」
「这是我要说的话。」北御门扁了扁嘴，「居然这麽乱来！」
瞧他俏皮的抱怨着，藤川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
「我们是半斤八两呢。」
脑袋蹭在北御门的颈肩上，藤川恣意地吸取北御门身上淡淡的香味，还带了点花香。这举动是让北御门痒的身体一缩一缩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我们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以後说好不会牺牲自己。」
边说，北御门的脸颊也往藤川那头凑近，一只手亲昵地拍了拍那双环绕在自己腰际的手。
「好，你说的都好。」
「真的？不骗我？」北御门蹙眉，「我不想再看到你倒下了。」
「嗯，真的，我也是哦。」
绝对，不想再看见你倒下了。
两个人都揣着同样的心情，藤川笑着，轻轻地沿着颈肩吻着，一直到耳畔，脸颊。
然後，他突然停了下来。
「……」
北御门一顿，看着藤川特地停下的表情有些故意跟得意。
这可让他不太满意，北御门乌溜的眼眸犹豫了会儿，最後才噘着嘴，有些不满地道，
「嘴巴不用吗？」
「……」
听他这麽一问，藤川愉快地扬起笑容。
「当然要。」
事情好像在一瞬间全回到了正轨上。
七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长到足以让北御门完全恢复，短到国家之间的状况起了巨大的转变。
久违地跟赫罗说上了话，起先赫罗听见北御门的声音还有些错愕，在那头甚至足足停顿了好几秒。随後爆出的便是接二连三的问候，有着菲隆的，也有修斯的。听他们抢着说话的感觉实在太过感动，这让北御门的鼻子有些发酸，赶紧要他们冷静下来。
「都没事了？」总算抢回发言权的赫罗开口道。
「嗯，没事了。」
「脑子没坏掉吧？」赫罗悠悠地道，「要是坏了就糟了，我还有意见想问你的。」
「……」
才感动没几秒，赫罗就恢复一贯的口气，让北御门哭笑不得，只能对着联络水晶翻个白眼。
「你就不能甘愿点替我开心吗？」
「我超开心的，感觉不出来吗？」赫罗笑笑地道，「为了庆祝你醒来，我决定今天多吃几个蛋糕。」
「……」
虽然好几个月没见到他的脸，不过在北御门的脑海里还是浮现了一张满是调侃笑容的脸蛋。
跟以前一样，欠揍的很！
「那麽，你们什麽时候回来？」
听赫罗这麽问，藤川跟北御门纷纷看向了在一旁的里恩跟格兰。
里恩没有犹豫地开口，「随时都可以将他们送回去，但是藤川的剑还在修复，需要点时间。」
「是吗？」嘟嚷了几声，赫罗叹道，「好吧，我知道了。」
「……」
总觉得有些奇怪，北御门眨眨眼，「赫罗，你刚说要问我什麽？」
「这个嘛……之後再说。」
「……」
北御门疑惑地看着藤川，藤川摊了摊手表示不明白，听赫罗这样说，他也没多问。
既然他说之後再讲，那就之後再说吧！
「国家间发生了什麽事情？」没让气氛陷入沉默，藤川直接地切入主题。
谈到这个话题，赫罗那头明显地静了下来。
一会儿，赫罗开口了，语气略带无奈，「梅仑宾跟亚特梭都被伊彼司收服了。」
「收服？」藤川一蹙眉，「之前不是才说梅仑宾跟伊彼司正在周旋吗？」
「对，但是他们被说服了。」
赫罗咳了几声继续道，
「我是不清楚伊彼司开了什麽条件，可以预想的是如果爆发战争，帝列金要面对的将会是两到三个国家的战力。」
「……」
藤川沉默了，这回换北御门开口，「那维尔若夫呢？重整工作……」
他还没忘记吉尔他们困苦的模样，倘若有一日发生战争，就代表他们的生活又要发生动荡了。
「重整工作大致结束了喔。」赫罗叹道，「都过了快一年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也会……成为参与战争的一国？」北御门蹙眉。
赫罗迟疑了会儿，随後才开口，带了点笑意的。
「对，但是他们面对的也许是亚特梭。」
「北御门大人，请您放心，哈马杜斯将军他们会保护普通人民的。」
接在赫罗後头说话的是菲隆，看的出来大家都知道北御门在想些什麽，虽然不想有争斗这点在现下是太过天真的想法，但赫罗并不讨厌北御门不愿见血的念头。
显然菲隆的话有些说服了北御门，赫罗舒了口气後继续说，
「哈马杜斯有来找过我了。」
「碧莲娜？」听他这麽说，北御门赶紧抬起头，「她说什麽？」
「伊彼司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倘若需要帮助，我们必会助帝列金一臂之力！」
这句话是菲隆说的，模仿着碧莲娜的语气有模有样，让北御门想起菲隆也曾经学过赫罗的模样。
觉得有趣，赫罗笑了笑，「……她是这麽说的喔。」
「……」
如果本人都明确的表示了立场，那他一个外人也不能说太多。
北御门沉默了下来，藤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一边，他也开口，
「托尔也是？」
「托尔也是。」赫罗悠悠地道，「他是维尔若夫最坚硬的城墙啊。」
「……」
北御门顺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了托尔那个大叔，临危不乱还很悠哉的模样，甚至战争的前一天还喝着酒。
好吧，说他是维尔若夫最坚硬的城墙，他是信了，毕竟托尔是一个忠於信念的骑士。
「的确，可怕的敌人若是成了战友，就变成了可靠啊。」
藤川表示理解，有些叹气地点头道。
「嗯，是啊。」赫罗硬了声，随後有些调侃地开口，「还是那边的龙族大人愿意成为我们的夥伴啊？」
「……」
此话一出口，藤川跟北御门又一同望向了里恩跟格兰。
瞧他们俩个疑惑的表情，格兰罕见地没有抢着说话，只是抱着胸吐了口气，而里恩也不输气势地开口，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是浓厚。
「帝列金的君主，梦话还是睡着的时候再说吧。」
赫罗笑了几声，「真无情啊。」
趁着两人在说话，格兰偷偷地对着北御门小声道，「我是很想帮助你们的，真的。」
「不过你也知道，里恩那个老顽固……」
「格兰。」里恩的话语如利刃般刺在格兰背上，打断了他的话，「你闭嘴没人说你哑巴。」
可是，一直被欺负的猫还是会变成老虎的！
格兰不太满意的回过头去，「你老是叫我闭嘴，要不要我现在变龙形吼几声来听听？」
「……」里恩双眸微微眯起，头一歪的模样有股浓浓的威胁意味，「你变啊？」
「信不信我人型态就能拖着你尾巴把你绑在树上？」
「……」
可惜，变身成老虎的猫终究打不赢真正的老虎。
格兰摸了摸鼻子哼了口气，识相的闭起嘴。
没办法，里恩的威胁意思太明显了，要是他真的那样做，恐怕自己真的要成为龙族里的笑柄了。
虽说龙本体的型态很巨大，但是要在龙族领地找一棵更巨大的树也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知道两个人在斗嘴，赫罗那头倒也没继续纠结龙族，国家的事情一时间也说不清，反正事情还没来到眼前，等他们回来再说也无妨。
赫罗咳了几声，又说回了一些琐碎的事情，
「北御门，听说你头发变白了。」
「啊……」听他提起，北御门捻起自己的头发，「对啊，似乎是在用过魔法以後就变白了。」
「是因为那些颜色都随着生命流逝了吧。」赫罗说得轻松，「怎麽样，看起来像老人吗？」
「……」
北御门咋了声，「我还年轻的好吗。」
「也是，瞧你一张小朋友的脸，好像长不大一样。」
「……」
这到底是褒还是贬？
赫罗作势同意地道着，欠揍的感觉反而更加明显，北御门好久没有嘴角抽搐的愤怒感了。
忿忿地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虽然赫罗依旧是那麽的讨人厌，但是这种彷佛回到以前生活的感受，让北御门有种真正回到这世界的实感，就算气得牙痒痒，他的心里还是很愉快。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了欧克的脸。
——夜晚，欧克的花园里。
欧克将狄刻放在凉亭的桌上，这才将心爱的布偶好好地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孤单吗？」欧克温柔的笑笑，自己也坐到了一旁，「没事的，我会一直陪你。」
布偶依旧什麽反应都没有，乌黑的眼眸藉由月光闪烁了下，就这麽静静地待在椅子上。
「跟那孩子说上话了吗？」
欧克轻声地道着，一边轻抚过狄刻的剑身，直到那黯淡的宝石再一次泛着淡淡的光芒。
布偶的眼眸又闪烁了下，彷佛在回应他一般，尽管不晓得事情如何，欧克还是笑笑。
「应该有说上话了吧，瞧你那时候那麽开心。」
「我答应你的事情，都有做到了，厉害吧？」
「……」
布偶似乎因为微风的吹拂而稍微动了下，而夜晚还是太过宁静，欧克歛下了眼，没再继续说话。
看着狄刻断成两半的剑身，他伸出手，按在那宝石上，光芒由浅至深，最後是绽放出了耀眼的红色光芒，混合着金色带点圣洁的气息，在夜里更是美丽的让人屏息。
没一会儿，欧克撑着脸颊，笑笑地望着看起来像是一只小小妖精的生物冒了出来。
「是谁有办法让我出来的？」这个小妖精四处张望着，「除了那两个人应该……」
而欧克打断了他的话，笑吟吟地挥了挥手指，
「晚上好，狄刻。」
「……」
名为狄刻的妖精循着声音望去，他的双眼眨呀眨的，这才张大了嘴。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