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叔 — 番外•鬼皇帝(1)

我呆在一个阴暗的犄角旮旯里,很伤感。

想朕一代帝王,堂堂的真•太宗皇帝,虽然只做过一天……怎麽就这麽苦逼呢?

做人的时候苦,做了鬼,依然苦。

天上下着绵绵细雨,恰如我此时的心情。

那碗桃枝水的力量非常大,差点我就魂飞魄散了。我凭藉着一股不甘心的怨念,才苟且存留,撞进了这个小院中。

这是一座荒废的宅子,前冲後杀中间破,院中还有一棵槐树,一口井,真是又衰又煞的阳宅,若不是地气薄弱,本可以做朕这种怨魂的福地。不过,如果不是地气薄弱,恐怕也轮不到我呆在这里。

我懂的,鬼魂的世界同样强者为尊,我现在魂魄伤残,遇见凶魂还不知道会有什麽下场。

魂伤之外,我更加心伤。朕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磨磨唧唧的景卫邑?然思非要赶我……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呆在残破的屋子最幽深的角落里,天气热,阳气盛,依然很难受,我居然想念起那座天牢,至少那里一直很阴凉。

到了夜晚,我虚弱地开始活动,寻觅这座宅子里有没有什麽我能吸收得动的东西,我需要点滋补。

我趴到大槐树下的井沿边,吸了点阴气,感觉好了很多,但,不知为什麽,从刚出屋子起,我就觉得,有什麽跟在我的身後。

虽然没有身体了,我竟隐隐有些凉意,也许,这个院子里,并非只有朕一只鬼。

我离开井边,有意往那边飘了飘,那种感觉忽远忽近,一直在我身後。

它是想吞掉我,拿我炼气,还是……

我绕到屋门前,突然猛地回身,看见一点幽光咻地飘到了柱子後。

嗯?看起来不像比我强。我一点点靠近,沉稳地说:「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柱子後没有动静,我飘过去,只见一点幽光紧紧地贴着柱子,那光极其的弱,好像马上就要熄灭掉。

是一抹小幽魂,而且是那种弱得连生前的形状都不能维持的,马上就要散掉的小幽魂。

我松了口气,肃然问它:「你听得懂我说的话麽?」

小幽魂动了一下,表示它听得懂。

我再问:「你生前是人,还是畜?」

它再动了动,在空中画了个人字。

魂魄凄惨至此,不用说,一定是一个和朕差不多苦逼,说不定比朕更苦逼的人。

我又问:「那你是男是女?死的时候是老是少?是这座宅子的旧主麽?为什麽会成为幽魂?」

它却不动了,幽幽地悬浮在我的面前,可能是我的问题太多了,它无法回答。

不知道为什麽,见到了比我更惨的鬼,我心里好受多了,我叹了口气说:「唉,你我同是天涯沦落鬼,我不会抓你做补养的。」

一阵夜风吹来,隐隐有唢呐声飘过,我精神一振。有人做丧事?那麽或者能拣一点残汤吃。

我向着吹打声传来的方向飘去,一回头,那抹残魂跟在我身後,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幽幽地浮着。

我心中生出了一些同情,不管他是谁,他生前,必定是本朝的子民,朕生前没有机会给他们恩泽,成了鬼不能就这样丢下它不管。

我便向它道:「你过来吧。」

小鬼魂的幽光亮了亮,嗖地飘来,贴在我的肩侧。

飘出宅子,我回头望了一眼大门,一块门匾躺在门边,已成了两半,蜘蛛网和灰尘下,依稀是两个大字——孟宅。

办丧事的那家过世的是个老太太,很和蔼可亲,我和小魂魄抢不过那些强魂,只能呆在角落里等它们吃完,老太太将香火向我们这边吹了吹,吹出了专供她享用的界限,笑眯眯地对我们说:「吃吧。」

我这时也顾不得什麽体面了,一顿狼吞虎咽。

小鬼魂起初不吃,我把东西向它那里扒拉了一些,表示我已经足够了,它方才大口地吞起来。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哎呀,你们是兄弟麽?弟弟知道让着哥哥,真好。」

我愣了愣,道:「当然不是,我们才刚刚遇到。」

老太太很同情我们的境遇,又问:「你们两个小娃娃,怎麽不投胎,也没有家?」

其实我比她大多了,我当然不能承认我的身份,太丢人了,我含糊地说:「一言难尽。」

「唉,年轻轻的,不容易啊,有机会,就去找个好人家转生吧。」

我也想,问题是我这种鬼地府不收。我涩然道:「我是吊死鬼,不容易投胎。」

老太太愕然了:「怎麽会?小小年纪,为什麽想不开?」

我无奈道:「也算身不由己。」

老太太诧异道:「难道,你们是……孟家的孩子?」

我立刻犀利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小鬼魂,摇头说:「不是,不过我住在那个宅子里,阴气挺重的。」

老太太说:「唉,那座宅子阴气肯定重,以前的主人祖上是个清官,得罪了人,被人回来报仇,一夜之间,满门都被杀了。这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凶手後来抓着了,那家人也都往生了吧。他家里还有别的亲戚,但一直都不敢动这宅子,就由着它荒着。」

小鬼魂安安静静贴在我身边,魂魄的光芒很黯淡。

老太太在人间的时辰将到,带她的鬼差快来了,我们与她作别。

她赠了我们好多她的祭品,又和我说:「我听说,吊死鬼,只要能找到你上吊用的那根绳子,烧掉,消去你心中的那口怨气,就能投胎了。在人间飘着不易,早些转生吧。」

回到孟宅中,我想休息片刻,却总静不下心绪。

我心中已不怨恨了,要怪只能怪朕的命不好,要不然,怎麽会做了鬼,都得不到然思的心。

那根上吊绳,早该被丢了,烂了,可是我的魂魄依然不能去地府,可见传言是不能信的。

小鬼魂安静地趴在我身边,看到它,我心中就平衡了,我摸摸它问:「你难道就是孟家没有转生的冤魂?」

它不动,我道:「不管你是谁,你今後就跟着我吧。好好做鬼,说不定还有机会投胎。」

小鬼魂的光幽幽地亮了亮,紧紧贴到我胸前。

我和它一起躺在屋子的犄角里,心中慢慢地平静了。我回想起当年,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或许我和阿湲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很小的时候,他也和这只小鬼魂一样,总粘着我。

小时候,我比阿湲壮实,比他抢先出了娘胎。他从小就挑嘴,瘦伶伶的,老爱生病,朕什麽都爱吃,长得比他大了一套,父皇一直喜欢我,不太待见他,他总闷不吭声的,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呆着。我喊他,他才出去玩,而且也不跟旁人玩。

我是哥哥,当要罩着他,父皇赏赐给我的东西,我都分给他,我们同桌吃饭,同榻睡觉。但等再大一些,他就慢慢开朗了,喜欢骑马射箭打猎,我则越来越懒,喜欢弄些字画玩意儿,懒得习武,体格反倒不如他了。

後来,年纪再大一些,我正式做了太子,进了东宫,他就不大来找我了,我不想兄弟间有隔阂,就常叫他过来,也去他那边串门。

东宫中有一座凉阁,架在水池上,夏天我时常与阿湲在那里下棋,一旁的琉璃鼎中用冰湃着吐蕃进贡的瓜,倦了就都在凉榻上睡,那时我真觉得,我们兄弟还和以前一样好。

唉,回想往事就倍觉辛酸。

小鬼魂动了动,吃了祭品,它的魂光亮了不少。我和他聊天:「你生前,有没有兄弟姊妹?」

它还是不能说话。

我和它玩笑道:「不知道你生前是男是女,要是女的,如果不是做鬼,你就要嫁给我了。」

它不动,看来是个男的。

再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後,我在夜深人静时,去芹菜巷看了看然思。

然思还没睡,他瘦了很多,满脸憔悴,在院中点香烧纸,桌上有很多点心,应该都是给我的。

我很欣慰。

我吹动纸钱,上下翻飞,不知他是不是明白我过来了。

他轻声说:「子漱,你若还在,早些转生罢。」

我心中阵痛,到底他还只是同情我而已。

我默默地带着那堆祭品走了,我本打算养足精神之後,给然思托个梦,与他再续前缘。看来,没有这个必要。

这些祭品比老太太送的好多了,我却无法下咽。

小鬼魂沉默地悬浮在我身边,他可能会疑惑我为什麽不吃,於是我黯然地告诉他:「刚才我去看的那个人,是我喜欢的人。」

小鬼魂猛地抖了一下,第一次表现得很激烈。我说:「我知道,这叫做断袖。其实我并不是断袖,我死之前,是喜欢女人的,只是我做了鬼之後,不久之前,不小心喜欢上了他而已。」

小鬼魂的光急促地一闪一闪,我拍拍它:「但是,他不喜欢我,我本来是想夺了他喜欢的那个人的身体,没下得了手,唉——」

我把我企图夺舍景卫邑的事情,略去了人名身份,大概地说了说。

小鬼魂的光芒忽明忽暗,我再安抚它:「不要紧,我喜欢上他,只是个意外,我不是那种见个男的就断的断袖,所以即使你是男的,也不用害怕。」

小鬼魂在空中绕了个圈儿,一头紮在我的肩上。

我喜悦地说:「你不怕我就更好。」

回想朕生前,没来得及多麽喜欢过哪个女子。

听说柳太傅的孙女准备做朕的皇后,可惜我至始至终没有见过她。

做太子时,曾经有个宫女还算合我眼,长得挺漂亮,纤腰不盈一握,跳舞很美。

我临幸过她几次,後来阿湲说喜欢她,她似乎也更喜欢阿湲,我就送给他了。送过之後,又莫名地不是滋味。当晚有些意兴阑珊。想来,我还是有些喜欢她的。

当年,我身边全是厉害人,大约因为这样,我喜欢脾气好的……

唉,不知不觉,我又想到了然思,想到了我那可悲的人鬼之情,心中一阵抽痛。小鬼魂轻轻碰了碰我的脸,我摸摸它的头,和它一起回到孟宅。

刚进孟宅,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一团白雾扑了过来,恶狠狠地喊:「敢占我家宅,这回我绝不饶了你们!」

我一时愣住,那是另一只鬼,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披头散发,五官如果不那麽扭曲,应该颇为清秀,浑身散发着一股凶煞之气。

小鬼魂噌地跳到我面前,盘旋着,瞬间与他掐了起来。

小鬼魂没有形体,却出我意料的勇,不断地撞撞撞,居然把那只少年鬼撞得连连倒退,只是它身上的光芒越来越暗,我有些担心,趁着它把那少年撞得一个趔趄,赶紧抓住它,把我的阴气分给它一点,问那少年:「你说我占了你的家宅,你是谁?」

少年恨恨地呸了一声:「做鬼还这麽假惺惺,我当然姓孟,这是我家,你让它过来占了,把我差点打飞两魄,居然还来问我是谁?」

我明白了,这个少年才是孟家留在这里的冤魂,小鬼魂不姓孟,只是打走了他,占了这个宅子。

这就能解释小鬼魂为什麽连形体都没有了,恐怕是和这个少年抢地盘的时候,耗损太大。

我无奈地拍拍它的头,没想到你居然是一只好斗的鬼。

少年已没了战力,就转而使用言语攻击:「你们这对狗男男!真恶心!死了也这麽不要脸!」

我大怒,从开始做人到做了这麽多年的鬼,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如此造次。

「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你不要胡说。」

少年撇撇嘴:「你俩都一起死了,做鬼居然不敢承认是一对儿,胆小鬼!懦夫!伪君子!」

小鬼魂在我手中激烈扭动,我怒火中烧:「一介草民,口刁舌钻,还是个睁眼瞎,怪不得被人活活砍了。你连新鬼旧鬼都分不出来?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它是殉情断袖?」

我对然思的爱是专一的。

少年哼道:「你们两个的魂魄是连着的,除了那种屍骨都在一起的死法,不可能……」

他看着我,眼神直了,「我明白了,你真狠毒!真不要脸!他都为你死了,你还拿他当炉鼎!」

小鬼魂猛地从我手中蹿出来,一头撞向他的脸。

少年一边躲一边喊:「你醒醒吧,这种畜生兄弟,你还帮他……唔……」

少年被撞飞到那棵老树上,我猛地上前,一把揪住小鬼魂,冷静地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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