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繁华初现/第10节
1971年三月,和往常的三月一样,杜鹃花城的花大片大片的开了,像星火燎原一样,把整个大学城染得万紫千红。
杜鹃,古人叫它踯躅,是徘徊不前的意思,贾天佑对感情的事何尝不是这样。但此刻走在校园内,却容不得他瞻前顾後,因为跟学长约定的时间快迟到了。
学长当年同样是他们高中的风云人物,也是校刊社的前辈,大学毕业後去了欧洲,拿到人文方面的博士学位,现在在这所大学的哲学系任教。
贾天佑匆匆走进教师研究室,一眼看到钱启林,就确定这个抽着烟斗留着一抹小胡子的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不好意思,让学长久等了!」贾天佑一边致意,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钱启林接过名片,看了一下右上角蓝色的倒三角校徽,微微一笑说「你们比我们那个时代要时髦多了!」
贾天佑从学长的笑容中,确定今天的访谈应该会容易得多。
果然,学长谈性很浓,从求学时代一直谈到现在教书的情形,贾天佑听得多插话得少,一直振笔疾书。
他要确定这篇人物专访,有足够的代表性和和可看性,能够忠实呈现钱启林丰富又精彩的人生。
「你常看书吗?」钱启林突然问贾天佑说。
「是的!」贾天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回答。
「常看书是好事,但是德国的哲学家叔本华说,我们读书的时候,是别人在代替我们思想,我们只不过重复他的思想活动而已!」
「就像小孩子在学写字一样,是按老师教的一笔一划照着写的,自己都不用什麽思考。这样虽然会很轻松,然而我们的头脑已经变成了别人思想的运动场了。」
贾天佑点头表示同感.
「所以,读书愈多,他的思考能力一定会慢慢减退,就像时常骑马的人走路的能力最後一定比不上常步行的人那样!」钱启林接着补充。
「学长说得是,我也觉得尽信书不如无书。」贾天佑说完这话,得意的笑了,因为叔本华两百年前讲的话,他能够想到孟子几千年前就讲过了。
果然,钱启林赞许地点点头。
贾天佑正想开口再说,屋外传来清脆的钟声。
「数数看钟声有几下?」钱启林笑着提醒贾天佑。
贾天佑果然认真的数起来,「21下,对吗?」贾天佑一向很自豪自己的记忆力。
「知道这21下的意义吗?如果不知道,等下若是经过它,你就会知道了。」
访谈在愉悦的气氛中结束。贾天佑匆匆离开,他必须在放学前赶回学校整理这篇文稿,虽然常牺牲音乐课或体育课,但贾天佑还是不悔走上编辑这条路。
毕竟,在校外邀稿或访谈中,自己心灵常得到启发和洗涤,这是体育课所无法给他的。
从一片花海中穿出,贾天佑意外的看到那个历史悠久的铸钟。贾天佑想起学长的话,认真的仔细端详它,终於看到纪念碑上老校长的名言:「一天只有21小时,其余3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斯人已矣钟仍在,那样的哲人,那样的时代,那样难得的人物。
钟是为了纪念这个死在议会质询台上的老校长的。他是唯一敢在当权者面前抽烟翘脚的学者,见大人则藐之,贾天佑也很钦佩他的风范,只可惜死於这样的民主殿堂。
贾天佑对这样的民主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人多嘴杂,提意见的人多,真正去执行的人少,要麽就是绑手绑脚,有时候还真难以做事。
贾天佑在编辑部里就不管这一套,许多事先做再说,根本不等开会讨论。
说到开会,贾天佑想起了施家兄妹,他已经两个星期没去教堂帮忙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麽样了。
椰林道旁水池边的草坪上,学生三三两两或坐或卧,不知道在讨论什麽。
或许像贾天佑一样,刚经过一场心灵的洗礼,在彼此交换各自的体悟,也或许正在商量等下要去哪里享受美食。
学校附近有许多异国风味餐厅,贾天佑希望自己不久能成为这里的学生,这样就能骄傲地带着黎子晴来这里品嚐道地的义大利面。贾天佑有信心,贾天佑乡下的亲友一样对他充满信心。
回到学校,操场上的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橄榄球队训练的呐喊声。
编辑部在校长室的附近,贾天佑一进门,就看见桌上的信封。
美编小吴走过来告诉他,训育组通知,之前提名贾天佑为今年的校际杰出青年,已经通过了,救国团要在月底青年节举行颁奖仪式,请他准备得奖感言。
还有就是有一位姓施的同学送来编辑部一封信,指名要交给贾天佑。
贾天佑心里一阵激动,他并不是多在乎这个奖,而是在乎自己是不是够好。
一个寻常百姓家的他如果肖想家世显赫的黎子晴,客气的人会说他自不量力,不客气的人会更难听的说他贪图富贵,爱慕虚荣。
天知道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他只是不小心,在第一个相识的夜晚,被她那浅浅一笑,卷入了这个惊涛骇浪中。
贾天佑相信缘份这个东西,连佛祖释迦都躲不过它,贾天佑知道,自己也无能为力。
贾天佑看过这样一个前世今生的故事,相传释迦佛祖前世是雪山上的修道童子,因缘际会在山下的小镇上,向在井边洗花的女孩借花献佛,那是师父要他去面见一位远来镇上的上师。
但这个女子也很妙,只送不借,条件是要这个年青童男娶她,释迦无奈只得许下来生缘,以致下一世转生成为悉达多太子,尽管看破红尘,也不能顺利出家修行,非得完成姻缘生下小王孙,父亲才让他遂行所愿。
而那个和他结姻缘的,就是前世的赠花人。贾天佑觉得自己和黎子晴也是,黎子晴是他前世的绦珠仙草。
贾天佑恨不得立刻告诉黎子晴这个好消息,让他知道他比那些批评他们的人好,也够资格享有她的爱。
但是,他不想带给她困扰,黎子晴的身体本就不好,他不希望那些闲言闲语,让她脆弱的心灵去承受更多的压力。
贾天佑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在会议桌前坐下来,拿起桌上小吴说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张纸条和一个密封的水蓝色小信封。
纸条上写着「贾兄平安,多日不见,甚念。舍妹捎来黎姊信息如附,请查收」底下署名施台生。
贾天佑迫不及待的拆开水蓝色信封,让他失望的是,里面带着淡淡香味的信纸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J,周六晚上七点,机场看台见」
底下一个小小的G字,没有任何署名,但贾天佑知道是她,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以前每次送她回去,在黎子晴家门口互道珍重时,黎子晴和他都会互换一个信封,在电话不发达的年代,鱼雁往来成了他和她唯一的心灵沟通。
贾天佑会在信里写些心里的话,虽然不全是情话,但黎子晴每次回他时,都能正中红心。
这让贾天佑有一种高山会流水,伯牙遇子期的感觉,贾天佑曾经开玩笑的跟她说,乾脆叫她做黎子期好了。
看着这个小小的G字,贾天佑想起那天晚上,黎子晴忽然问他的话。
「你知不知道,每次我信尾那个G字代表什麽吗?」
「当然知道啊,不就是GIN晴这个意思吗?」贾天佑看过一种酒的名字叫琴酒,标签上面就是大大的GIN字。
黎子晴当时嫣然一笑,告诉他错了。
「G字外面是一个C字,里面是一个J字,外面的C才是晴,至於里面的J……」
黎子晴深情的望着他,没有说下去。
贾天佑那天晚上,一夜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心里老想着那个G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