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恶魔的饱食(ABO) — 不可告知的真实

运动会一共开两天,所以第二天一早,刘翊又一次背着轻快的书包提溜着水壶就跨进了校门。

他之前跟林妈妈说过学校让六点到校,林蔚晚上还提醒他设好闹钟。刘翊也不想再编个什么借口,第二天还是五点起的床。

其实,除去文中提到的仅有的几次熬夜,刘翊是一位作息十分规律的人。一般情况他每天准时10:10上床睡觉,早上5:15起床,晨练,吃饭,有时晨练和吃饭之间还夹着个做饭——刘翊还是蛮体谅林蔚妈妈的,当然你也可以说他只是想保持自己厨艺熟练度——再骑车上学。所以说起来,他也只是比平时早起了15分钟而已。

六点钟的时候,太阳已经略微露出了头,黑暗的尽头是金色的黎明曙光,刚露出一点圆弧的太阳如同光明的花苞,在挣扎着残留的黑暗空间里半浮着,为地平线尽头添上薄纱似的莹黄光辉。宁静,而又祥和。

由于高三是不开运动会的,所以六点钟就到校了的刘翊并没有被看大门的大爷盘问一番。而运动会的时候,学生们的凳子都放在楼下,等结束后再一起拿上去,他无意守个凳子坐在操场吹冷风,就抬头一看教学楼,除去众多高三班级外,高一34班的灯竟然亮着。

谁会和他一样来的这么早?这个问题答案其实不多,因为有班级钥匙的就那么几个。带着这个不甚重要的问题,刘翊上到了3楼。

轻轻推开教室门,他看到一个最后一排熟悉的身影。

“小周?来得可真早。”

“哎,翊哥。”因为凳子都搬到了楼下,周迟是坐在桌子上的,微讶地抬头,看神色还有点迷糊,“你怎么上来了?运动会时间到了?”

“不,没到,你继续坐着。”刘翊走到最后一排,把书包放到自己桌子上,倚着桌子饶有兴趣地问,“在看书,不错嘛,看的是什么?”

“《舰船知识》。”周迟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挨着刘翊站着,也倚着书桌,把杂志封面亮给刘翊,好奇地问,“翊哥你来这么早,不多睡一会?”

他说着,还自以为不露痕迹地稍微凑近端详了一下刘翊的脸颊,不过在那张淡定的脸上没有发现疲惫的痕迹。

初升的太阳不足以照彻整个教室,所以教室里的节能灯盈盈地亮着,透着柔和的白玉似的光辉。

在这灯光的笼罩下,在窗外溜进来的晨曦微光中,周迟突然发现:刘翊脸颊上的皮肤异常的白皙光滑,其实不仅是脸颊,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撑着桌面的胳膊、微微扬起的下颌再过渡到线条优美的脖颈,衬衫领子上露出一小片肌肤,都仿佛泛着莹白的微光,领后的小巧锁骨若隐若现,看上去简直毫无瑕疵。

这明显是天生的,因为刘翊不可能是天天呵护肌肤的那种人,反倒经常在大太阳底下打球啊闲逛啊地糟蹋它。可实际上,刘翊的皮肤比周迟见过的许多Beta少爷小姐甚至Omega还要好,非要比较的话,可能班里只有赵黎歆能……

不过,他又没近看过赵黎歆的脸,也许连赵黎歆都比不上……

刘翊知道周迟在看他,但他可不知道小周竟然在想这种东西,于是耸耸肩让周迟找回一点注意力。殊不知他耸肩的动作让衣领敞得更开了一些,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点点,也足以让一位15岁的Alpha觉得有些刺激。

他接着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我一向固定时间起床,改不了了,干脆早早来了。”又微蹙起眉尖,侧头也仔细看看周迟的脸色,关心道,“小周你看起来精神不振啊,晚上没睡好?”

周迟觉得脑海里纷杂一片,简直不敢再看。呼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睛对着地面,眼睛茫然失焦,嘴上随意应道:“是啊,睡不着,都怪你。”

刘翊紧盯神态不大自然的小周,突然觉出了什么,试探道:“……你这话略有歧义啊。”

“你一定要把什么事儿都往猥琐里想是吧?”周迟故作不满地撇嘴,一心想把刚才的画面甩出脑海,就刻意提起另一个重要话题,“我是说,一想到你那么早就决定到国外了却一声也没给我吱,我就觉得不爽,就难受得睡不着觉。”

其实他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思考了很久要怎么提高自己,最后发现,思考这么空洞无物的话题还不如给自己制定个当下能立刻执行的学习计划,所以又开始绞尽脑汁把自己的时间按分钟划分分配学习任务。今天就是执行第一天。

刘翊看周迟那样儿就大概了解了小周恐怕是在想什么不和谐的东西,哪怕他是被妄想的一方,他倒也并不在意,知道这种时候可不能分辩,于是故意痛快道:“是我的错,小周,我看道歉不足以表达我的诚意,你说怎么办你能原谅我吧!”

周迟可没想到刘翊会这么说,睡眠不足、而且距离清明尚有一定距离的大脑一时更加混乱了:“不,这个,其实……你没有义务……”

轻轻拍了拍周迟的肩膀,刘翊笑着说:“就这样吧,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说怎么还。你可别因为我睡不着觉了,我承担不起!”

周迟只觉得刘翊的话简直像在刺他,不知所措地别过头,不敢再看刘翊的笑容,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他慌乱起来,努力维持声音的正常,但说起话来还是露了怯:“呃、嗯……你……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刘翊眨眨眼,也不揭穿小周,右手一撑坐上了桌子,从书包里拿出上次被航展打断没读完的《犯罪学:社会学的基础》,继续阅读起来。

……

碧空如洗,天清如水。漫游的薄云从这头飘到那头,有时稍停一会,为地上的人们遮住太阳。天上的雀儿,叶间的黄鹂,都鼓起它们的舌簧,清风把鸣声挤成一片,却没有传到兴奋的人群中去。

伴着一声尖锐的哨响,站在终点线边的4*100米接力裁判一挥手臂,喊道:

“第一名!55秒25!”

“第二名!59秒21!”“第三名!”“第四、第五……”

刘翊第一个冲过终点线,顺惯性又前跑几步,停下来,弯腰手扶着膝盖喘了口气,然后站直身体,一抬头就看见周迟跑过来:“翊哥,小组第一!厉害!”

刘翊抹了一把脸,呼吸还有点乱,回道:“……还不是多亏你们前面跑得快,我有优势,才能得小组第一。对了,你交棒的时间把握得可真好,我一下就接住了。之前练得很管用啊!”

周迟得意地笑了:“那可是,同位就是有默契。”

边上34班同学们这时叽叽喳喳围了上来,向这边探一下,向那边挤一步,一个个神情兴奋,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地说着:

“郜轶第一棒跑得可真够快的,把另外四个都甩在后面了。”

“班长我们拍了好多张照片呢!来请您把把关!”

“Yeah!34班又一个第一!”

“你急什么,这只是小组赛而已。”

“决赛也一定会是第一,咱班就是个体育班,我们个个都是体育生~”

“嘿嘿……绝对的!哎,跳大绳练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后操场他们还在训练?我还老是被绳子抽到,下午就要比了啊……”“那你别磨蹭快去练啊!”

人多歪楼快,没过多久学生们就扎了几个堆各说各话去了,刘翊几人走到跑道边上假草坪那里,接过田冲手里的哈苏相机,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照片里全是少年学生朝气蓬勃矫健的身影。

不过……之前也提到过,刘翊这方面的审美能力是有一些缺陷的。

绘画或绘画相关的事物,你让他照本宣科可以,但让他在所有照片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自主评判甚至自由创造那可是难为他。所以他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意见,把摄像师田冲夸了几句,就把相机又递了回去。

小周原本也在旁边偏着脑袋看刘翊手里的相机照片,这回接着就从田冲手里把自己的相机拿回来,站在那里也不嫌累,一张张翻着细看,看表情那是津津有味。

“小周你从大太阳底下看这个不累眼睛?到阴凉底下去吧。”

刘翊拽拽周迟,周迟也不挣,把相机握在手里,被刘翊扯着走了几步,也就不再看。田冲也跟在一边,三人开始讨论34班这回运动会的惊人发挥。

“郜轶一万米第一,还打破了校运动会记录。”

“还有赵女神八百米银牌,真没想到平时那么文静的赵黎歆能跑那么快,我当时就觉得一阵风过去,一回头,嘿,人家跑到终点线了。”

“这回接力小组赛我们第一,等一会还要决赛……不过我们很有优势嘛!”

说到这里,周迟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右边的刘翊:“翊哥你立定跳远怎么样?下午就要比了。”

刘翊刚开始还掺和了几句对话,后来不知怎么,一直眼神飘忽,没怎么插话,听到这问题心不在焉地应道:“立定跳远啊,哥跳3米5没问题……”

周迟汗颜:“你搞笑呢,世界纪录就是3米5……”

“啊,那就是3米4,反正这个不要担心了。”刘翊终于把视线收回来,借着3厘米身高差俯视周迟,以一种大人教训熊孩子的口气道,“小周啊,不要因为自己只能跳2米4就质疑别人跳不到3米5,你个子这么矮,没见过的事多着呢……”

周迟早就被刘翊嘲讽得没脾气了,此时只是习惯性反驳:

“我怎么不知道见识和个子有关系啊,而且我身高应该很正常吧!你摆班主任脸给谁看呢!还有,立定跳远2米4就是优秀了好吧,怎么一到你嘴里就跟我是残障似的了啊!”

他再瞥一眼刘翊,见对方继续望着远方一副完全没在听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光火:“你看什么这么专心,我记得运动会没有拉拉队啊——”

“等一下!”

刘翊突然低喝一声,这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也没有很严厉,却很有震慑力。

周迟和田冲都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刘翊左右张望一下,突然弯腰捂住自己肚子,冲他们俩急匆匆道:“抱歉,我内急,去上个厕所,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回话,迈开腿就跑,操场边上观赛的人又多,几步就没影了。

在原地刚反应过来的周迟&田冲:“……”什么玩意!?

……

刘翊当然不是什么内急,他只是要确定一件事。

之春实验塑胶跑道向东的一边种了一溜儿柳树,是个乘凉避暑的好去处,可惜五月正是柳絮满天飘的时节,柳树附近学生很少。

但柳絮似雪,纷飞之下,一位少年凝神伫立,颀长的身影倒显得无比清晰。虽然隔得远远的看不大清脸,那种气质、体型再加上熟悉感,这少年必是郜轶无疑。

刘翊穿过人流绕过跑道到达柳树附近,已经改为了快走。郜轶真正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早就顺道路过缓慢步行的模样了。

“郜轶,真是巧啊,你在这儿做什么?”刘翊见到郜轶也在柳树旁,佯作惊讶,上前一步,扬起个笑容,“这里柳絮那么多,你不怕过敏?”

郜轶盯着刘翊看了两秒,慢慢回道:“……这里人比较少。”

“哦,原来你是想找清静,那我真是打扰了!打扰了!”刘翊说着,无意似地回头环视一圈,“那我就不跟你多聊了,先走了。哦,顺便一提,你接力跑的不错!下午也要加油啊!”

郜轶诧异地挑起眉梢,没来得及说什么,刘翊就冲他一挥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注视着刘翊潇洒从容而且速度不慢的背影,郜轶疑惑归疑惑,也并没有深究,只是看着刘翊渐渐走远。

虽然,内心里有个细微得难以察觉的声音,希望刘翊就这么留在这里。

……

刘翊离开郜轶的视线后,步速又慢了下来。他是沿着跑道的边缘在步行,所以他沿着跑道转折处拐了一个弯,就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他默默地走着,视线对着跑道,随着运动员的奔跑逐渐偏头,好像在随意观看着运动员们的比赛进程。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轻松而专注的笑意,就像任何一位在认真观看比赛的学生一样。

但实际上,他经过锻炼的周围视力清晰而迅速地捕捉到了目标——一位穿着白色纱衣、碎花长裙、木底高跟凉鞋的女生。

不——应该说,女人。

在跑向郜轶的路上,刘翊选择了正对这位“女生”的路径,并且被她注意到之前不露痕迹地绕她所站的位置转了一圈,勉强算是近距离地把她全身上下观察了个遍。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女性年龄25岁上下,消费水平中等,对之春实验校园内部很陌生,正在寻找某位男性学生。

虽然存在个体差异,但人的年龄可以通过显微观察皮肤组织形态(肉眼观察的话,面部手部为宜)、眼角鱼尾纹、颈纹、指甲、牙齿磨损情况、腕骨检测、端粒检测等许多方法判定,但准确度多以年为单位,误差也比较大。

刘翊不能离她太近,但最近的时候隔着大概5米的距离,足够让他判断出这位保养水平只能说一般的女性年龄上绝对不是之春实验的学生,相貌及装扮上也不像是任何一位任课教师或勤务人员。再说了,上述两类人不会对校园如此陌生,当然新来的除外。

接下来就是她的神态,这也是她引起刘翊注意的根本原因。

在和周迟田冲两人一起回34班场地时,刘翊习惯性注意四周人群的时候,发现了行为异常的她:右手握住单肩米黄色小挎包的皮带,时而松开,时而紧握;左臂弯曲置于胸前,手指微蜷成拳,明显的自我保护姿势;脚步略显迟疑,但倾向于跟随人流;神色焦虑、故作镇定,双眼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走进之后就能看出她的视线多在瘦高男学生身上停留。

刘翊判断,她对之春实验内部路线完全陌生,而且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她几乎没化妆,肤色稍偏黑,要不然是工作要求少许的户外活动要不然是平时并不注意防晒;衣服的搭配比较讲究,虽不是很贵的名牌,但也不是网店随便淘来的货色。挎包倒是Gucci的,只是标签并不显眼。

她的一系列举动和随之传达出来的信号都引起了刘翊的兴趣:这位女性虽然对他毫无威胁,但她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她是来找什么的?目的为何?

特别是这位女性开始频频注意郜轶,并且在某个瞬间隐蔽地拿出手机,视线先看手机屏幕,再看向郜轶,如此来回数次。就是从她最后迟疑地把手机放回的动作看,她依旧没完全确定郜轶是她要找的人。

看到她又向郜轶方向走了两步,然而,再接近的话,郜轶可能就会有所察觉了。

刘翊即刻决定,给她一个看得更清的机会。所以他上前引郜轶转身面向他所站的——对于那位女性最佳视野的——位置,并且站位巧妙地没有挡住郜轶的正面,说了几句话,离开。

而现在,刘翊在观察他一番推动的成果。

她已经比刘翊刚开始注意她的时候显得神态放松多了,站在立定跳远的沙坑边,悠闲地踱来踱去,这是正在等待却又不能坐下的人的常见动作,貌似在边观看学生们的练习边等待女子立定跳远比赛的开始。不得不说,这时间地点选的刚刚好,虽然刘翊更倾向于这是运气使然。

她依然在窥视,现在也许该叫做监视着郜轶。不过她的观察技巧实在有够差劲。

虽然懂得基本地掩饰自己的偷窥意图,但估计要不是郜轶和她之间隔着纷乱的柳絮再加上郜轶今天精神不济心事重重——难不成也是昨晚没睡好?她早就被从小跟着中央警卫团耳濡目染的郜轶发现了。

刘翊就这样回到了34班场地最后面,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和周迟敷衍几句,又拿出一本书,走到阴凉地,斜靠着一棵榕树阅读,注意力始终留了一丝在那位女性身上。

大概20分钟之后,郜轶走了回来。路过抱着书本站在树下的刘翊时斜觑他一眼,脸上神色淡淡的,眼神里甚至有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困惑。刘翊回他个和同学打招呼时的那种友善的微笑。

再过了半小时,上午的运动会结束了。那位女性好似晓得自己没有什么跟踪能力,先郜轶一步离开了学校。没有被除刘翊之外的人发现。

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再出现。

……

而现在,运动会结束了。

虽然是下午,阳光依然正好。操场上呜呜泱泱挤满学生,正在按班级站队,经常有人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别的班队伍里,只好到队伍最前排挨个看班牌。

34班的运动会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金牌6枚、银牌3枚、铜牌4枚,当然金银铜这个叫法只是意思意思,学校颁奖的时候发的都是纪念章性质的便宜镀金奖牌,做工倒挺精致,阳刻了之春实验宏伟的主教学楼和楼前的启明星旗(中联国旗)。

刘翊那个一万五得了个校第四,距离奖牌只有一步之遥,他也笑嘻嘻地不甚在意。倒是郜轶、黄蒙、周迟和他一起跑的4*100接力得了金牌,四个人挤在第一名领奖台上拍了张笑得很开心(郜轶除外)的照片。

“获得优秀文明班级称号的是:高一(3)班、高一(4)班、高一(9)班、……、高一(34)班、……”

“获得优秀卫生班级称号的是:高一(1)班、高一(4)班、高一(12)班、……、高一(34)班、……”

“获得开幕式汇报表演一等奖的班级是:高一(34)班、高二(17)班、高二(41)班、高一(39)班、……”

“……”

闭幕式上各班集合完毕,按照升国旗的队形站队,班长带着班牌站在队伍最前面,班主任在队尾维持纪律。各个奖项的颁布让同学们激动不已,每当一个班级的名字被主持老师报出来,都会引起一阵兴奋而快乐的欢呼。

所有奖项中只有开幕式汇报表演是按成绩排名的,所以当高一(34)班这个名字由主持人念出来的瞬间,34班爆发出了闭幕式以来最响亮的欢呼!

刘翊站在队伍最前面,也回过头和第一二排的几位同学说笑着。而其他班级,在意识到34班就是那个舞旗表演的班级后,也纷纷鼓起了掌。一时整个操场欢声笑语不断。

运动会就这样胜利闭幕了。

……

运动会结束的当天晚自习照常。

在放学前15分钟,老赵拿着一叠试卷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嗡地响起一阵议论声,坐在前排的同学们一个个眼睛紧盯着试卷,后排的同学则交头接耳。大家心里揣摩着那是不是期中卷子,心提到嗓子眼,等待着班主任发话。

不过老赵开始没说什么,而是把那一叠试卷弯腰递给几位第一排的学生让他们分发,才气定神闲走上讲台:“大家,同学们,先不急着学习了哈,我说几个事儿。”

刘翊在底下把正在读的《犯罪学:社会学的基础》一合,倒过做笔记用的钢笔,用钝头捅捅正在摘抄语文积累本的周迟:“小周,别写了,听老赵发言。”

“你干什么呀,老赵才不管这个呢。你看看周围有几个真的不写了的?”周迟头都不抬,“作业写完了自己玩儿去,在这儿膈应我你很开心哦?”

“切,我只是想告诉你期中试卷正在发。你不听算了。”

周迟猛地抬头:“什么?试卷改完了!?”

讲台上老赵不受台下骤起的嗡嗡嗡议论声的影响,继续道:

“首先呢,说说运动会。大家都知道,这次运动会我们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台下响起一阵鼓掌和起哄,老赵摆摆手,“这个嘛,不过呢,我最高兴的是:咱们班没有一个请假的!别的班都或多或少的有的情况下,我们班这样就很可贵,你说说期中考试前你不学习,运动会的时候反倒要请假学习,在校不学习,出去上辅导班,你不是坑爹吗?太呲毛了!

之前我就说过,‘运动会请假的都是孬种!’,现在看来,咱们班都是优秀的学生,个个都优秀,极其优秀!”

底下一片哄笑。小周一边紧张地盯着发试卷同学的手,一边低声道:“翊哥你说我们那个算不算请假?”

刘翊把手放到唇边挡住,同样压低声音道:“我们没请假,我们是逃学。应该不算孬种……”

老赵早就对自己的讲话风格造成的纪律混乱习以为常,接着道:“当然,大家的成绩也是十分值得肯定的!没想到咱们许多同学除了学习,身体素质也相当的好,像那个什么一万米啊一万五啊,我是绝对的跑不下来,但是咱们班就有人能跑下来,还能得很好的名次,真是让我很佩服!”

老赵的佩服可挺真心,特别是刘翊的一万五,班里同学不知道,赵峰可知道刘翊是个Omega,扪心自问,赵峰觉得自己(Beta)在刘翊这个年纪,是办不到刘翊办到的事的。

听罢老赵发言,刘翊特意向郜轶的方向看去,正好和也转过头的郜轶对上视线。他便微微一笑。郜轶却是一怔,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他并没有回应刘翊的笑容,而是稍微别过脸,接着看向别处了,就好像对什么很心虚一样……

刘翊挑挑眉,收起了笑容。若无其事地又看向前方讲台上的老赵。

讲了一通运动会后,各位学生也拿到了自己的试卷,赵峰终于拿起刚才放在讲台上的红笔标注的试卷和答案,拉开两旁黑板露出电子白板,话锋一转:

“同学们,期中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数学试卷刚分完,我先发下来。这次的试卷整体不算很难,只是上面有几道题呢思路不大好想,我就在这里简单地讲一讲……”

他拿起触屏笔,在白板上先是随手一画,左手一抖甩开试卷,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就好像讲课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先看大题。第一题,不讲了。第二题,不说了,都很简单!同学们,我们来欣赏一下第三题~先来读题,某公司购进A和B两种货物……”

刘翊在底下也把试卷翻到背面,迅速浏览了一下题干,再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就再次打开放在桌上的书本,只一部分注意力在赵峰讲课,继续读起书来。

没过一会儿,他就发现,坐在旁边的小周也没有听课,而是小幅度偏过头、鬼鬼祟祟地试图偷瞄他……的成绩。不过后来发现他把试卷翻到了背面就改为偷瞄他的侧脸了。

周迟没有瞄到他的成绩,刘翊可是瞥到周迟的成绩了——142,分数不算低,说不定是小周入学以来数学最高分。老赵正在讲的这道题周迟也做对了。

至于为什么偷看他成绩,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次考得不错,想和他比一比吧……一直被同位压着,小周Alpha心里怎会好受?但是由于比较有自知之明,哪怕考了142也不准备当面问成绩以作比较,况且这似乎有些不妥,只好私下里偷看了。

又至于为什么后来改为偷瞄他的侧脸……呵呵……

刘翊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换了个世界突然就和同性有缘了,果然是因为这个世界比较哲♂学吗……?

……

等到赵峰讲完后面大题,开始讲选择填空,刘翊终于把试卷翻到了正面,没有特意遮盖红彤彤的打分,让周迟终于看上了一眼。

150,满分!不出意料,小周一瞧到这分数,立刻默默扭过了头,几秒后,他执起笔,不管老赵讲的题他做没做对,他都开始认真听讲了。

刘翊对小周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继续一心二用看书听课。直到代表放学的晚自习下课铃打完10分钟,老赵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讲题:

“放学了,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班里轰然炸响,一伙人冲上讲台簇拥老赵询问试卷上不懂的地方,剩下的人也不急着回家,互相打探着数学成绩,讨论老赵给出的解题方法。又几位学生约着去别的老师那里询问成绩,值日生拿起拖把扫帚开始打扫卫生,整个班级无比热闹。

刘翊此时刚好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合上书本,他站起来,扭头又看到了周迟的试卷,和试卷上鲜红的“142”,便笑道:“小周,数学考得不错嘛。”又遥遥指着赵峰身边围着的一伙学生,说,“等那边人少一点我要去老赵问总成绩,你去吗?”

刘翊去问成绩倒不是他真在意成绩,只不过“问成绩”是一种属于学生政治积极的表现,对于刘翊这样一个谨慎细心喜欢在细节上较真的人来说,这也算是需要走的过场之一。

周迟先是对刘翊的夸奖一愣,因为刘翊的成绩比他高,这样的夸奖让他有些被嘲笑的不甘感,还有点被窥破对比心思的羞窘,不过刘翊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正常,周迟仔细一观察,反倒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定了定神回道:“嗯,去。”

刘翊自然是看出了周迟整个心理变化,只暗暗记下,并不多言。

两人于是又在位上学了会儿,直到赵峰身边围着人群散开了,才一前一后走上去。

赵峰眼见这俩同位走过来,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待刘翊和周迟在他眼前站定,就很温和地说:“你们也来问成绩?”

刘翊很坦荡地笑着应了一声,小周则看起来有些紧张,也点点头。

“你们这次期中的考得很好。”赵峰注视着这两位仍显稚嫩的学生,眼中透出赞赏和欣慰,“周迟比上次又进步了34个名次,年级排名这次是149。至于刘翊……”

老赵扬手跷起大拇指:“年级第一,祝贺了!”

立刻旁边有人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大多数围观的同学们都只是面面相觑几秒,又齐齐看向刘翊,眼神里满是崇拜和佩服,当然不免有些嫉妒,但这种嫉妒并不带很大的恶意,倒是有着让嫉妒者更加努力的功效也说不定。

刘翊倒是宠辱不惊的,只是谦逊地笑着,表现出很开心但又压制住没有太露于外的样子。

老赵继续道:“具体的成绩我记不大清了……刘翊你好像只扣了十来分,等到明天成绩单打印出来就能见到各科成绩了。”不着痕迹地夸奖完刘翊,他又笑眯眯地看向小周,“周迟,你这次也有很大进步啊,我早就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要多多向你同位学习,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一定要多问。这么好的资源就坐在旁边……”

老赵一开启教育模式,刘翊和小周就只能乖乖站着等他说完。幸好老赵体贴他们这么晚还要回家,并没有说很多,只是在结尾问了句:“下学期就文理分科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刘翊想都不想,直接道:“我准备学理。”

赵峰就看向周迟,周迟迅速瞥一眼刘翊,跟着道:“我也学理。”

作为带理科班多年的数学老师,老赵自然希望所有他喜欢的好学生都去学理,特别是希望刘翊这位他见过的最优秀的班长继续留在理科班,所以他很满意地笑起来:

“好啊,好。你们要继续努力啊!——时间不早了,快散了吧!”

……

午夜。

《之春周末》中国新闻部。

夜晚被薄雾笼罩,风把雾聚起又吹散,黑暗在夜空下躁动着。

透过窗户望,只能依稀看到被黑色吞噬了轮廓的建筑物的尖角。几小时前还明亮如白昼的城市陷入了沉睡,只剩路灯孤苦伶仃地闪烁着。一群飞虫绕着它们飞舞,无畏地扑上去,再扑上去,迎着那昏黄黯淡了的光。

还有12小时报纸就要最终定稿,中国新闻部灯火通明,加班的人们虽然身处清凉的空调房,依然汗流浃背。在自己的文稿上写写画画,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紧张沉闷的空气不再流动,而是化为某种坚固硬质的不知名的东西,融入被称为气氛的抽象概念中,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主版编辑闫振强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身旁沙发上围坐着四位被内线电话叫来的编辑。大家一个个面色疲惫,但精神亢奋,闫振强红木书桌明亮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新发来的电子邮件的内容。

“既然之前警方说过的头发的线索现在被证明无效——根据DNA比对,头发属于第二起案子的被害者蔺阮,这只是许多面向警方挑衅的一个而已。那么,我们的报道应该怎样修改就是一个问题。如实报道那是肯定的,就是……”闫振强阴鸷的双眼里射出锐利的目光,环视一下众人,眼神又倏忽缓和下来,略低下颌咪出个笑容,“‘如实’的话,警方之前信誓旦旦说能破案,现在沉默了,这个也要详细地写出来。”

其实说起来,主版编辑是不用嘱咐这么的内容的,但这次报道很受董事们重视,闫振强也只好亲自上阵,抓一抓工作。

他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报纸初稿,稿件上全是碳素钢笔圈点的痕迹,趁现在一个个指出他觉得需要修改的地方,再让这些编辑和撰稿记者商量:

“……还有,现有的报道里对‘Chaos’这个名字强调力度还不够。”

“副刊里照片的那页用彩色印刷,董事会的指示,但要注明慎看。”

“文章中可以多多联系其他相关的报道,董事会的意思是,我们要深入挖掘变态杀人犯这个题材,营造出一种如火如荼势不可挡的氛围!目标就是要让它成为全国一个热门话题,能引申无数子话题的热门话题,让所有的媒体都参与到这场史无前例的关于罪恶的大讨论中!”

“警方早晚会开新闻发布会的,但我们追求的不是这个,我们要私人采访!联系黎组长或者其他什么专案组的警员,不同意就每天打电话,公共电话私人电话都要打!而且要保证专案组成员出现的地方,我们的记者第二个出现!”

众编辑做着笔记,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待到觉得嘱咐够了,闫振强截住话头,突然问道:

“那个站在阳台上的少年查的怎么样了?”

一位领带系得叫人喘不过气的编辑此时挺直了身子,道:“我们一位记者孙美婷暗访到了那位男生,当然他们并没有接触。现在知道他叫郜轶,是之春实验高一(34)班的学生,貌似是军方背景,其余还没有调查清楚……”

“哦?”闫振强略感兴趣地问,“那位记者是怎么这么快查到的?”

编辑沉吟一瞬,如实说道:“好像是,她的男朋友在市局工作,所以知道那个男生是之春实验的学生,而且有点后台。然后孙美婷去了一趟之春实验找到的。”

“嗯。好。”闫振强点点头,“你们先回去工作吧,努力截稿前把稿子完善得更上一层楼。”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那位编辑眼中的迟疑,就特意为他宽心道,“至于那位学生的事,这次先缓缓,等到再深入调查一下再说。你们任务很重啊!”

那编辑立刻面色松快许多:“哪里哪里,我们一定做好本职工作!”

闫振强再次浅笑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礼貌地把众编辑送出了办公室,又回到座位上坐下。端起凉透的咖啡浅尝一口。高速运转下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Chaos……

这位神秘的罪犯,谁也不知道他杀人、食人是出于何种目的。

也许他是一位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变态者,也许他是一位想把水搅浑的自以为是的阴谋家,也许他是别的什么,不过,他身上确实有诸多可以挖掘的闪光点。

比如,就像一位媒体批评人评论最近几年犯罪报道的话所说:“记者和吸血鬼一样都是嗜血动物。惨祸和伤亡充斥报纸的头版标题和耸人听闻的电视报道。真相往往因其无趣而不能吸引受众,因而也就不能吸引记者。如果犯罪受害者足够富有、高尚和美貌,他们就可能在史诗般的善恶斗争中被塑造成殉道圣人。”

而尽职的校长、无辜的女孩、身世可怜的Omega、事业有成的Beta,高尚、美貌、富有,或者再加一条——柔弱惹人怜爱,可以激起社会舆论关注的所有类型几乎齐聚!

站在这被害者们反面的,却是名为Chaos的罪犯:汉尼拔似的优雅,电锯杀人魔似的残暴,开膛手一般的干脆利落……还有最后,魔鬼一般对生命的漠视。

四个案子,四种风格。人们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口味,找到自己喜欢谈论的话题。

同情也好,愤慨也罢,纯娱乐或找刺激都无所谓,他们只需要被这个话题吸引,炒作的热点自然会源源不断地从群众中冒出来!

再有,所有受害者都死得如此凄惨——特别是两位小女孩——最能让读者有种占据道德制高点俯视他人的满足感,发泄他们过剩的精力,刺激所谓的同情心!

最好在网上或者现实中引起一次道德滑坡或者犯罪猖獗的辩论,激战的同时,新闻的影响力也就越来越大!

这个犯人简直是天才。

——他几乎是为了报道在犯案!

自然,批评人这段话闫振强并不完全赞同:说记者是嗜血动物,有些尖锐的偏见在其间。

试想记者为什么如此急于报道血腥暴力犯罪呢?因为这些话题群众“喜闻乐见”,所以是为了提高报纸销路。

提高销路,报社获得更多利润,而只有利润的极少一部分会由底层的热线记者、驻外记者、普通编辑、主版编辑、主任等等等人拿到了,剩下的大部分进入了董事们的口袋。

真正嗜血的、真正利用群众的心理榨取着社会上一切资源的是谁——是老板们、董事们。

端坐于豪宅之内、徜徉于美景之间;流尽血泪,从小人物一步步打拼上来,或者先天获得了如许资源,又在侪辈间一番拼杀终于得掌大权的老板们。

那老板们嗜血,又是天生的吗?

闫振强同样不这么以为。

虽然他们不择手段、暗箱操作、满口谎言、笑里藏刀,俨然魔鬼的化身;有时又恪守规范、精益求精、诚实守信、义正辞严,仿似天生的圣人。

然而,若是再次去掉个人的道德来看,商场如战场,劣币驱逐良币,他们叱咤风云、豪气冲天甚至孤注一掷的背后是血淋淋的事实——不赚取利润,只能任人宰割。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所能左右的事了,这是一股激烈的热望、是一种扭曲的气氛,甚至是群魔乱舞的末世怪象。

资本在利润与利息之间互化,一只只无形的手聚合起来,尖利的指爪狰狞地挥舞着,伺机夺走生人的灵魂,寄宿体内、操纵心智,始而啖肉饮血,既之敲骨吸髓,吸纳世间一切贪欲以自养,渐渐像吸血僵尸一样不断感染恣意繁衍而呈指数膨胀。

千年的时光积淀下,它逐渐有了自然甚至超自然的力量,让群体肃然起敬、俯首而立;它是藏在圣坛背后的邪恶神灵,是看似新生的千年老妖,在人们心中唤起雄伟壮丽的幻象,使人永不饕足,逼人顶礼膜拜。

而那些极少数看清它虚假面目的人——也许真正可称之为圣人、贤者或时代的弄潮儿——面对激愤的群情时,尤其会生出苍白无力的感觉。不是被这种狂热与荒谬击垮,就只能缄口不言,或独善其身,或逐流其间。

然而……只要一个人还生活在世上一天,还在与人打交道,还需要买卖必需品以维生,他就无法摆脱社会的染色,无法摆脱资本的操纵。

再这么想来,那位批评人难道想不到这点吗?他难道不知道最大的吸血鬼是谁吗?

但是他又怎能将矛头对追自己的上司、老板、董事们,于是,参与报道的记者们成为了吸血鬼,审阅文章的编辑们成为了吸血鬼……他自己不也做了挑拨舆论的吸血鬼的一员吗?

——幕后的老板们又是什么呢,恐怕是最罪恶的吸血鬼罢!

——但传媒是他们的资产,记者是他们的雇佣,舆论是他们的喉舌,新闻由他们恣意操纵;未被加冕的王者们在此等威压下只能齐喑不语、哑然失声,又有多少人想得到这些呢?

——无解,无解啊!

闫振强摇摇头,把这些于现在毫无意义的想法摇出脑袋。但越是不去想心里越是烦乱,大脑似空不空,太阳穴隐隐作痛,他一时再难以集中精神了!

那张记者发回的照片不知为何又浮现在眼前,红得发黑的血液在男人的身下缓缓蔓延、流淌……

逐渐地,所有的一切,地面、墙壁、天花板、窗玻璃,最后是男人自己,黑的色彩有生命似地流动着,黑色覆盖了它们,黑色侵蚀了它们,黑色占领了一切——

只余下,那根斜插着的钢棍,泛着冰冷而尖锐的金属的银光,没有被黑色的血液覆盖。寒冷的光芒不增强也不衰弱,黑暗中静静的,十分清晰,但却叫人心生畏惧。

一种软弱的感觉,在呼吸的间隙,从心灵最深处蔓延开来:让人想要回避这并不锋锐的金属的质感,甚至希望黑暗侵染一切……

“为报道而生的案件……”闫振强禁不住喃喃低语,一时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为报道而生的……罪犯。”

刹那间,空调的寒冷显得如此难以忍受,贴在后背的汗湿的衬衫既冷又湿。

不想做任何动作,他望着那紧贴着窗户最深的夜里的黑暗,一时痴了。

……

《之春周末》本期头条——

【食人恶魔连环杀人——Chaos】

下方跟着一行小字:他,她,还是它?

‘Chaos——身边的恶魔’

‘要求将自己的名字放大,目的为何’

‘连续犯下四起重大案件,手段血腥残忍’

‘公然挑衅警方和媒体——采访与两位杀人犯通话的接线员’

“副刊的照片可能会给某些人造成不适,请谨慎翻阅……”

“从去年8月末到本月3号,四起恶性案件,5条人命,剖腹食人,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警方甚至收到杀人犯送来的人肉卤味……”

长而尖锐的评论,结尾援引了近几年引起过轰动的恶性案件,如陌生人给予有毒糖果致儿童死亡案、连环碎尸抛尸案等,笔者得意洋洋地总结道:“历史上,一个普通人,无论是在工作场合、在家还是在大街上,从未有过如此低的安全感;犯罪浪潮从未激起过如此广泛的恐惧浪潮。”

……

下午放学时间。

刘翊平静地看完这一系列报道,目光在头条黑色加粗字体“Chaos”上停留片刻,把报纸往周迟那边推了推:“小周,你要不要仔细看看?”

周迟摇摇头:“我刚才跟着你看完了,而且,这个报道的事我妈也在家提到过。我大概知道一些。”他皱着眉,神色有些沉重,“没想到……这些案件竟然都是一个人犯的……Chaos……”

“混乱,紊乱,混沌世界……”刘翊用背单词似的语气念出这名字的中文意思,观察着周迟的表情,缓缓道,“这个名字,很有野心啊。”

“嗯,是啊……”周迟对刘翊的话没多大反应,盯着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眉头皱了又松,半晌叹口气,“真是,我们身边竟然有这么可怕的罪犯。希望这个案子尽快侦破吧……”

刘翊非常自然地点点头,神情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反常。他捏起报纸一个角,将翻不翻地把手定在那里,突然道:

“不过,有这么劲爆的案件带动,《之春周末》的销量绝对有所突破吧。”

周迟一愣,有些不明白刘翊为什么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不过还是点点头:“是啊,暂时好像同比上升了4.6个百分点?我记不大清了,不过这期卖得非常火是真的。”

“这样啊……”刘翊做出凝神思索的样子,几秒钟后,抬起头看向周迟一双澄澈的深栗色眼眸,在周迟莫名其妙地回看他时又垂下眼睫,微勾起嘴角,要让对方放宽心似地拍了拍周迟的胳膊,“小周,别那么严肃嘛,你家报纸销量上升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呃,这个,销量上升我确实会开心啦……”周迟眼中略有诧异,“不过,这么说,总感觉有点……”

刘翊的笑容稍微加深了,把手中捏皱了的报纸纸角松开,用很随便的口吻接道:“哦?……《之春周末》因为这个大卖,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为这个高兴是一码事,为案件难过是另一码事,二者不能混为一谈的吧。”周迟失笑,“高兴当然高兴,不过现在我同情与沉重多过高兴,仅此而已。”

“那……要是能做一个选择的话。”刘翊很顺口一般继续道,“你觉得销量提升好一点,还是杀人犯没有犯案好一点呢?”

“……”

这问题乍听无所谓,但仔细琢磨,尖锐得简直带有敌意了。

周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稍抬头瞥了刘翊一眼,清明的栗色眸子里带着一丝疑虑,却无比明亮而清晰,而且毫无笑意。那眼光在一瞬间无比尖锐,利剑一般直入心灵,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因为消失得太快让人感到只是错觉。

这种表情,和刘翊记忆中谈判桌上最精明睿智的商人,或者说……资本家,脸上所带着的表情,有那么一丝相像。

不过小周到底还是太稚嫩,刘翊在他的注视下稳如泰山,不为所动,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随口一说、并且并不在乎答案的模样。

周迟反应也快,那审视的锐利眼神霎时就消隐了,斟酌了几秒,他向后一仰,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嗯……我倒是觉得,这个问题就好比爱人和父母同时掉到水里应该先救哪个……也不对,爱人和父母同时掉水里这种情况说不定还真会发生,但‘我’能够同时控制杀人犯的杀人以及报纸的报道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有一句很出名的话大意是‘不要在无根据的假设后再下假设’,所以我个人认为,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前提下的问题,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还有啊,翊哥……”

侧过头看向刘翊,小周抓抓头发,露出一个学生脸上常见的、灿烂而带着些无辜的笑容:“你不觉得,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不怎么合适吗?别逗我了,我可不想随口回答一个然后被喷……”

刘翊也笑:“这个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有问题的。”

“哈哈,我就说嘛……”

“哎,不过啊,小周。”刘翊认真地看着周迟的眼睛,很突然地道,“我倒是突然觉得,你身上有那么点资本家的感觉呢。”

“资本家”这个词在这个世界绝算不上什么贬义词,语义上几乎等同于“大老板”“董事长”,也许语气还要强上一些。所以周迟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小声道:“真的吗?没有吧……真的吗?……”

刘翊伸手轻轻一拍小周头顶:“那当然,我骗你做什么。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周迟立刻气愤了:“喂,真心的别拍我头!……算了看你夸奖我的份儿上不跟你计较。”

刘翊无辜地举起双手,脸上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欠抽:“呵呵,说得就好像你能怎么和我计较一样。”

“……翊哥,你这回答真欠揍。”

刘翊笑笑,不再接话,而是继续翻起了报纸。周迟见状,嘁了一声,也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一时间,只有翻动书本或报纸纸张的沙沙声。刘翊盯着报纸上的报道,嘴角勾起的笑容仍在,但要是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笑容中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真的是……周迟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到了别处。不管他如何解释,或者换个词,狡辩,他始终没有给出二者择其一的回答。

但是,谁又能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只是谁都不会告知呢?

当然了,如果换个别的什么人问这个问题,周迟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态度,大概是打着哈哈选择‘死者都不必死’然后把话题引向别处吧。这样才是最没有争议且令人舒适的回答,周迟怎么可能想不到?

但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潜意识里不愿意随便地敷衍他,而又不愿意正面回应这种两难问题,才会仔细斟酌再认真地解释。内心对这种尖锐的题目有疑惑,却并没有生气吗……

刘翊轻轻勾起食指指节,指尖触到木质桌面,有些冰凉,但很快温暖了起来。

很成功地应对并融合着环境呢,周迟这家伙,身为一位上流社会的少爷,却能在半私立的平民向学校和周围同学打得火热。

而且不管和人如何开玩笑,他是始终坚持有自己的想法的,却从不随意表达。对几乎算得上是暗恋的人,说话都本能一样地藏了三分。

身为周家唯一的Alpha,加上这种待人接物的聪明程度,又在正事上并不过度受到情感的左右,真是天生的资本家。

他敲着桌面,指腹轻缓地碰上桌子,简直像是在抚摸桌面,声响几乎无法听见。

而现在,有了【我】的影响,周迟以后,又会成为一位怎样的人物呢?

……想必会,很有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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