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带五爷来了!」浣纱敲着门板,急急的小声叫唤。
门轻轻打开,白玉堂就见玉莲站在门边,见她面色苍白,神情略带紧张,问道:「玉莲,到底是什麽回事?」记忆中的玉莲,人如其名,是个气度高雅、淡定自若的女子,何事让她如此失措?
玉莲语调还算平稳,道:「五爷先进来,玉莲慢慢跟你说。」
白玉堂自然而然地走向桌子,回头却见玉莲主仆二人紧张地拉着手,依旧站在门边,好像他那边有什麽妖魔鬼怪一样,奇道:「你们怎麽了?」
玉莲定了定神,向厅中桌子指了指,道:「今早有人送来一封信,还有桌上那包…」白玉堂转过身去,看见桌上有团油纸包着的东西,似是已经拆开。白玉堂打开油纸,胃又不由得狠狠一抽,肚里咒骂:「天杀的!今天是什麽破日子?到处都看到手指头脚趾头!」碍着在两个女子面前,白玉堂吸口气稳住肚子里难受的感觉,知那包断指仍在,她们断不敢走过来,就重新包好,放到房间一角,回到桌边道:「过来吧,详细给爷说说,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玉莲苍白着脸坐下,道:「玉莲这次逼不得已,只能向五爷求救了。」之後就说出了她近半年以来的恐怖经历。
自半年前起,玉莲就不时收到不明来历的信笺,内容一时劝她既为清倌人,应洁身自爱,一时警告她马上脱离娼藉,否则必遭横祸。她开始时也没放在心上,青楼中明争暗斗之事也在所多有,这种威胁她没放在眼里。直到苏州花魁碧水遇害,被人发现遭碎屍弃於太湖,唯独头颅刻意挂在她青楼闺房之中,而同日玉莲又收到信,声称碧水是他所杀,才真正紧张起来。曾经向县衙求助,可是写信人一直没露面,又无实际犯行,事情就不了了之。过了一阵子,玉莲以为事件已经平息下来,却又收到一封信,这次里面居然夹着一只耳朵!两日後秦淮名妓香禅被发现遇害,同样被碎屍丢弃。玉莲知道危险逼在眉睫,立即跟妓院断绝契约,带着贴身丫环浣纱北上开封。来到开封十日,本相安无事,今早忽然又收到这信,那人似乎跟随她们也到开封来了。
白玉堂越听越惊,皱眉道:「你怎麽这才来找五爷,还轻率的带着浣纱上路?中途那人若出手,你俩哪里还有命在?」
玉莲见到白玉堂,其实心已经放下了大半,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早就冷静下来,回道:「玉莲已有一年多没见过五爷,期间没得过爷片言只字,只有道听途说五爷已在京城当了大官。玉莲自知身份不配,未敢打扰。这次北上开封,途中雇了武师送行。本来并非一心来投靠五爷,只是玉莲认识京梦楼主文姑姑,便寻思着避一下锋头,来这边挂牌。」这话半真半假,她的确是打算在京城挂牌,但也是因为知道白玉堂在这里才来的。若是有个万一,白玉堂是她最可依托之人。
白玉堂不理她话中带刺,反而半带惊讶半带恼怒地问道:「你还要重操故业?我知道碧水和香禅,两人都是江南艳名远播的清倌名妓。那人明显是针对清倌人,你别不知好歹!」
玉莲冷冷的道:「那敢问五爷,玉莲不重操故业,应该做什麽?」
白玉堂一怔,她的身世他是知道的。玉莲出身官家,父亲因党争权斗被安插罪名处死,家中男子被充军,女子沦为官妓,母亲因此自缢身亡,她从此变成无亲无故的孤女。十三岁开始挂牌,因为姿容端丽,才艺出众,音律诗文无一不通,虽然为清倌人,也有一众清雅风流之客追捧。最後一次见面之时,白玉堂听她说已还清欠款,从此已是自由之身。想不到时至今日,她还没脱了娼籍,居然还打算继续以此营生。深深看着她一会,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从良,嫁个如意郎君?我也是为了你好。」
玉莲淡淡道:「五爷乃人中龙凤,世间男子,有几个及得上你?可是连你也说自己并非可托终身之人,试问玉莲该在哪里找个如意郎君?平日所见那些所谓风流才子,才情尚可,人品就不值一提。玉莲不才,却也不愿步那霍小玉的後尘。况且,每天操琴弄曲不好麽,我可是乐在其中。」
白玉堂一时语塞,摇头叹道:「女孩儿家,偏生牙尖嘴利,脾气又倔!」
玉莲秀眉一轩,微微一笑:「这不正正投了五爷的缘?」
白玉堂无奈,道:「你跟浣纱收拾细软,我带你们回开封府暂住。」
玉莲闻言有点惊讶,又有点欣慰,道:「五爷莫怪玉莲多嘴,六扇门内诸多忌讳,可就是没有道理可言。我爹下场如何,爷是知道的。玉莲自知身份低贱,跟五爷回去怕累了你。我换个客栈,闭门不出就好了。」
白玉堂正色道:「你别看轻这事,今日开封府就发现了一条碎屍,情况一如你所说的。那人手段凶残,你不过一弱质女子,落在他手中哪里还有命在?你既然来投靠,爷自然不能让你遇害。」起身道:「我到楼下等你,快点收拾东西吧!」说罢转身出门。
浣纱见白玉堂出了门,就拉着玉莲的手,有点高兴地道:「小姐,五爷他没忘了你啊!瞧他这样着紧,刚才我到开封府寻他,他也是看到信物就马上出来了。」
玉莲淡淡的道:「我早知他没忘,才会叫你去找他。」
「小姐,你不如就从了五爷吧,他对你一直都特别关照,人品好又有家底。跟着五爷,以後坏人就不能害你了。」
玉莲看着浣纱天真的样子,心里却想起两年多前的一幕。
那夜,白玉堂在她那里少有的喝得烂醉如泥,拉着她的手不放,含糊地道:「莲儿,莲儿,你怪我麽?恨我麽?」
明知不对,玉莲看到他凄迷的眼神,心中一软,伸手轻轻为他理好乱发,柔声道:「相公,莲儿怎会恨你呢?我只恨自己福薄,未能侍候你。只要你将小云养育成人,莲儿就死得瞑目了。」
「不对…你应该恨我的,我宁愿你怪我…骂我…」白玉堂黯然摇头,声音渐低,沉沉睡去。
自此之後,玉莲面对白玉堂时,语气总是特别尖锐。白玉堂每每被她气走,隔一阵子却又会自己出现。直到大约一年前的猫鼠斗,自此他就无暇回江南跟她见面。
收回飘远的思绪,玉莲缓缓道:「浣纱,你知不知道,像五爷这样的快意男儿汉,最怕的是什麽?」
浣纱侧头想了一会,疑惑地道:「五爷武艺高强,又年少多金,没什麽好怕的啊!」
玉莲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五爷快意恩仇,自来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最怕的是对别人有所亏欠。若他亏欠的人已经死了,让他一辈子都还不了,他心里就永远都不踏实。五爷待我好,就是这个原因。」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可能我有点像她,可能根本一点都不像,也可能是我的名字有个莲字,又年纪相若。其实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厚待我,就会心安一点。」转头道:「浣纱,你听说过五爷的脾气吧,你知道我何以敢在五爷面前如此放肆?是因为他要我放肆啊。我有事可以投靠他,他一定会帮我,却不可以妄想付托终身,你明白了吗?」浣纱想了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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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我大概注上了瘾OTZ)
这里玉莲提到的霍小玉,是唐代蒋防所着的<霍小玉传>里的那个,明显不是明朝汤显祖和近代唐涤生「紫钗记」中的那个幸福小玉(这文是宋朝啊!)。<霍小玉传>中,小玉是个清倌人,情倾李益委身於他。後李益始乱终弃,顺从母亲之命,另娶富家女为妻,使小玉悲痛欲绝,含恨而终。临终之时,诅咒李益:「我死之後,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