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霞歌行》 — 第三章:不如相忘於江湖(04)

时序渐移,春暖花开的三月眨眼即逝,艳阳蒸腾,竟已是六月。

喧嚷的闹市里人来人往,顾子鸢站在沈府门外,跟几个友人打着哈哈等沈少卿乌龟似的出来时,她听见街上敲锣打鼓的喧腾。探了探脑袋瓜张望,才知道是贴榜的告示锣。

不是科考时节,也非私塾得名,好端端的怎麽有告示锣响了?

冲着凑热闹,她穿过聚在告示前的街坊邻居们往上瞧了一眼。

……当真是晴天劈雷。

「知悉宿州县令唐井富清廉自持,性情高洁,政绩稳当,故加封太仓知州,同管太仓、宿州两地,如岁上奏,不得有误。」

「不会吧……」她立在榜前半晌才吐得出这麽一句。

怎麽会有这种事?

这宿州的黄鼠狼居然要荣登太仓知州一位,从宿州府衙迁到太仓去了!这不是明着给他机会接近顾府、接近二嫂吗?皇上怎麽这麽糊涂啊!

顾子鸢懊恼地瞪着告示,直到沈少卿啧啧称奇的嗓音传来才打断了她。

「神了!真是人在家中坐,名利天上来,他唐井富还真有本事啊!」沈少卿摇了摇手扇,「这知州虽说官位不大,可共管两处也算奇闻,啧啧啧,真不简单哪。」

「沈少卿。」顾子鸢一改常态的怒容,眉眼带笑,温和可亲地凝视他。

「……有事?」笑得这麽美,怎麽他却觉得像是刮起六月飞霜哪?

「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唐县令,可以大方地跟我说。」顾子鸢拍拍胸口,语重心长的,「我会请二嫂去替你求亲的。」

「……」

他狠狠一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子鸢好样的!有气魄!」

「就是就是,欸,沈少卿,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眼光这般高哪,唐大人可如高枝梅花,意难求啊!」

身旁几个友人闻言後放肆大笑,指着他嘲弄不已,纷纷聊起前些时候沈少卿在【花聘苑】内闹的事,断指他喜男色、好龙阳。

几人一边笑闹一边走,转眼就进了街角的一间茶楼,众人随意点了些小菜,让小二送壶碧螺春後,便纷纷选了位子落坐。

「顾、子、鸢!」沈少卿咬牙切齿,他紧紧瞪了过去,「别忘了我是拜谁所赐才有这等荒诞流言!」

顾子鸢眨眨眼,神情无辜:「我这是好意,瞧你这麽『欣赏』唐井富,我担心你的满腔深情会付诸流水,这才要担起你终身大事的重责哪!」

「顾子鸢!你非这样折腾我不可吗!」

「沈少卿!那你又非要这样称赞那个小人不可吗!」

「我称赞他怎麽着?」沈少卿恼怒地阖起折扇,「人家明摆着就是个好官,我真不懂你为何总是要跟唐井富作对,那有好处吗?」说完後他愤愤地坐下,看都不看顾子鸢一眼。

顾子鸢更是双眼死盯着满桌子的菜,像要瞪穿那些一样的凶猛。

旁人见了他俩气氛不对,深知顾子鸢的任性和沈少卿打死不退的倔性,你看我我看你的,怕没事却遭了池鱼殃,便很有默契地接着相告离去了。

粗重的呼吸声响着,和压抑的沉默形成共鸣。

沈少卿有些懊恼,他不该这样吼她。

虽然顾子鸢从未认真交代过为何要厌恶唐井富,可相知如他,应该明白她的愤恨其来有自,是他失察,才屡次无心出口了那些话。

但……

沈少卿深深吐了口气:「不管怎样说,顾子鸢,那天都是他救了你的。」他低语,「倘若不是他拦着,李秉钊会对你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又如果不是他护着,只怕这事就不是我有断袖之癖这等蜚语可以带过的,你明白吗?」

这事其实顾子鸢不知情。

那天送走她後,沈少卿趁着夜色去了一趟宿州府衙求见唐井富。他本想好好央求唐井富将事情压下,不要泄漏在【花聘苑】内滋事的「顾公子」是顾子鸢,免得她一个姑娘家被说得太难听。

沈少卿甚至都想好了,若真要提,就以他沈三少带男子入花楼别有用意一说搪塞过去。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请求,唐井富就先他一步地挑明了此事不再多谈,全当【花聘苑】一事乃李秉钊与刘兆谦所为,他并未在那见过沈三公子与顾公子。

这让沈少卿非常的意外。

总是听顾子鸢怒气冲冲地说唐井富有多小人、多无耻,却直到真正交手一回,才惊觉唐井富确实如市井所说,是个心中有定见的好父母官。

相较之下,什麽都不知情的顾子鸢这般闹腾,便显得很小家子气又恩将仇报了。

「……那是少卿你不明白。」顾子鸢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

不明白,好好一个屋里却弥漫着冰雪般的恐惧,如刀锋架在脖子上就要砍下来的纠结。

大哥和二哥都以为她不懂,以为只要好好瞒着、云淡风轻地说过去就算了!殊不知她早就在自个儿的酒楼里听得那些,真相。

唐井富奉圣命追查贪渎,逼得大哥不敢做生意、逼得二嫂想破脑袋千方百计地寻银子,更逼得二哥为了苏慕青获罪。

只差那麽一点、那麽一点点——

他们顾府就散了!

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提当时发生过的事情,但她可以查,她从那些蛛丝马迹里发现一切都是唐井富所为,杀鸡儆猴的高压、引蛇出洞的伎俩!

清廉又怎样?圣明又如何?

难道以为在一张绢帛上划了一刀,用针缝补过就能船过水无痕了吗?

不可能、不可能!

沈少卿怎麽能明白这种恐惧和愤恨?

怎麽能?

顾子鸢攒紧了拳头,脸色煞白:「欠他的,我会还,而他欠我顾府的,我也不会松手!」

而後毅然决然地匆忙离去。

***

宿州府衙内,也有着相似的匆忙。

几个衙役奔前跑後的,把屋里能打包的东西全都封进箱子内,一口一口地抬上马车。

唐井富静静待在书房内,望着窗外那株他亲栽的茉莉,想起几日前圣上颁下的旨意。

他问了问,才知道,勤政爱民、德高望重的太仓县令楚晋,由於家乡的老母亲久无孝养深感有愧,所以特地禀明皇上,请求告老还乡、亲侍汤药。皇上准了楚大人的请求,赏银五百赐田三甲,让楚大人衣锦返家。

落下的太仓县令一缺,就这样让他官升五品,从七品知县换成太仓知州。

知州的官宅在太仓,这表示他得移去那……竟莫名的,离她近了。

不知是好,还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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