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傘外雨未停(39) — 第二十七章 子嗣

——尽管我精心预测,我的未来仍被轻易掌控着。——

「这就是要对我说的话?」房内,是灯一盏未开的囚笼。那人一语未答,鄙视画过静谧的空气嘲我的心脏刺来。

「迢迢到来就为了给我这个礼物?」我止不住大笑,笑得抚额、笑得肚痛、笑得悲哀。转过身来,穿着白色衬衫,领带松垮,着黑色西装裤,我眼神发怵,他拥有「四条腿」。

我又问:「你和妈妈是这样在一起的?」大笑之後,我使不出力,只勉强用右手撑起。那副僵住的表情,未动的两双脚,我知道——是事不关己。

「你们把我当于家的狗吧……」一步一步走向前,我想看清他的脸,只差就能到光明之处,我停下;一辈子的愤怒该是多麽痛苦。「可是我是人!」

他的柺杖猛得往前一步:「你一直都是我的宝贝花儿…」爸爸终於发话:「松土、施肥、浇水,晒阳,甚至驱虫,一样不少,照料整整十年的宝贝花儿,怎麽会是那肮脏不堪的狗?」他把拐杖缩短,简单卡榫就试图重合我们的距离,但是他怎麽做都不成。

「可是半途而废了呢。」这几年我一直都想:爸爸的沉默寡言定然是有不可说之苦存在。现在我却再也然不起希望,我悻悻然得吼,全当喉咙已经不是我的:「给你培育成美美的花,最後摘下给其他花呀草的授粉,蝶呀虫的采蜜?真是步步为营啊。」

一咯一喀,拐杖碰击地面如时间远去的脚步声,一圈一圈綑住我的狠心——不愿同情。

可能是瞧见我直楞着看他,所以回:「爸爸现在很坚强,不会让你们操心。」额头亮处、皱纹深沟细汗涔涔,滴落的是我不需要的付出。

「我反而担心你的未来,奶奶拿的三本是一百本中最优秀的。」

「您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和妈妈一起住?」

他拿着柺杖的手突然青筋一曝。神态自若得一步一步向右走去,在橱子里拿了资料夹,又拖着原本靠在墙角的吉他。

「现在我对楚苹只存感谢。」他把吉他递给我:「这个……是美好的回忆,但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我俯视这个烫手山芋,这一秒我决定了它的命运。

为了门隙般的希望,为了妈妈。我问:「爸…你爱过人吗?」

「有,在高中毕业之前。」

他的回话一如铁鎚击碎了所有可能。蹲下身,我把包里所有的都西洒出来,疯了似东翻西找,铅笔盒拉链拉到一半就用剥开,铅笔、原子笔、尺、小镜子、纸条,满地狼籍,一眼看见小剪刀,拿了就往吉他弦剪下,一根、两根、三根……

我笑得璀璨:「美好的回忆已经不存在了。」

「这样也好。」

这时爸爸把一边的拐杖丢向二三公尺外,原本平衡就不好的身体,仅剩一支拐杖支撑全身重量,摇摇欲坠。

「碰」他蜷曲在地上苦苦匍匐,久时过去才有办法重新抓回重心,跪坐在地,头往前碰地。

看他现在的动作,我心中一急,却怎麽也伸不出手:「爸,您别这样,会让女儿承受不孝的骂名。」

「就让我这样吧,是我耽误了楚苹。」

我冷冷再次拿起剪刀,往吉他袋戳上大大小小的动,此时的袋子似曾相似。

千疮百孔的我十岁时的心。

「不过我不认为有做错。」爸爸仍旧跪坐不起,咬自己咬着不放唇边,斗大的汗珠流过额头、脸颊、下巴。就是没有落下,留下排废分泌。

「为了你们俩的教育,我对楚苹的要求必须更加根深蒂固!」

怒得摔掉手中的剪刀,多想让我的纠结也能就此甩掉。本就不该花费这些光阴等待奇蹟降临。

爸爸极为庄重的板直他的腰,好似是个健全人。他两手紧紧相扣,缓缓开口:「楚苹的言行本就优雅无比,婚後我极力教她贵族礼仪、规矩,她也做到了,并且完好的运用在生活中,尤其我的好孩子,我以你们为荣。」

我该去细想真实性吗?

「很高兴你承袭了你母亲的气质,同时是于家认可的儿孙。」

两位管加拉开门,扶起爸爸一拐一拐离开,当他消逝在外头光辉,我如漏气玩偶无力倒下,模糊之间被人接住。

爸爸的声音温和,却是弓箭,刺穿我的喉咙,欲语不能言、欲呼吸却无气。对于家来说,妈妈只是器物,我仅仅算是还可利用的「子嗣」。

*

当我再次醒来,我只倒胃,因为看见了他的脸。

「算我求你了,别这样看我,我受不住第二次。」

「那我再也不看了。」否则我永远都会是这个眼神。我翻身侧躺,拉过薄被层层密密盖住头不看哥哥。

「有没有人说你很幽默?该出来,不然就闷着了。」他轻拉被子。

我用尽力气推开他:「我没有在开玩笑,鬼才跟你开玩笑。」一时间难以顺气,我抓着胸口再喊:「是我愚昧,才会在医院等着天天东升西落;是我单纯,才会心软了跟你回来任人鱼肉!你听见他们是怎麽说妈妈的吗!」我对他甩了枕头。

突然间我有了冲动:「我要回家,现在。」声音虚浮,却坚硬如石。踢开被子就要起身。

瞬间,哥哥将我拉回,握住我的肩膀按在床上,刹那放手再用被子綑住身体。

「安分一点!」一声喝斥。「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是假象,仙人掌生在大漠却是旅人救主。真相总得抽丝剥茧,首先要信任。

只要你住下,事实会明朗,否则你会一辈子生在误会之中,你是我妹妹,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绝对!」他的眼珠睁得大到要把眼球给瞪出来,就怕我遗漏他的话。

见我清点头两下,他才悻悻得、慢慢得松开被子,轻抚我的额:「冷静下来了?」我看见他稍皱眉头,又说:「我承认爸爸的说词不好,他本就不擅言词你是知道的吧。」

蓦然,哥哥嘴笑咧到耳根後,巴巴得跟我说:「起来走走吧,待在小房间里怎麽『看见』于家?对了,这里有画室喔,你会喜欢的!」

我怒视他:「小大人。」

「我岁数不小了,而且我的确是大人。」

只要能离开这太空般黑暗孤寂的地方,哪里都可以呼吸。

「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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