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是由多种矛盾因子集结合成的综合体。』
绿灯,我一反常态将脚步停滞在十字路口。
「怎麽不走了?」他挑眉问我。
我困惑瞅着他,一方面问自己,他为何而来?
我又为何让他跟着我来?
一路上,太多的问号咚、咚、咚……以花式跳水之姿跃进我脑中的深海里,然後真的是石沉大海,连一点涟漪也无,因为…我找不到答案。
其实我了解在本质里的矛盾,就像现在我无法解释这些困惑;我也明了在本质里的脆弱,就像我为自己筑了道很高很高的心墙,明明那道墙像寒冰一样冻人,却也薄得易碎,一旦面临顽固的攻击,便会迅间溃散瓦解,仅剩鸵鸟姿态的无助自卫。
当然,我也有经历过想被他人喜爱,扮演过亲近他人的角色,往往结果都是大坏,导致全身伤痕累累。
又或许我真的拥有可以亲人的体质,甚至渴望被人了解与爱着,但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现在的我并不愿意这麽想以及这麽做。
生活里头,只要超过一个人以上的人、事、物,都只会把自己搞得太过敏感与纤细,更重要的,我受够那一切的虚伪。
我也慢慢理解,拥有和善的基因并不等於能成为一个热烈又有丰富情感的动物,何况通过这两端的中间是一条荆天棘地之路,既然如此,何必苦难自己一定要往好人前进。
终归一切,最後导致我索性远离外来的,随时可能会砸烂我好不容易建立起高墙的家伙,也乾脆让自己显现枯躁乏味,这样就不会有充满好奇的无聊人士想来接近。
不给任何机会,就是远离被冒犯的最好方式。
我躲在小房间里写稿,断绝大多亲戚朋友的连络,拒绝陌生人的认识可能,甚至能不出门就不踏出一步。
只是我都已经如此尽力躲开繁华人世,怎麽还会招惹到这个死缠的男人。
「于真、于真……」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
「怎麽发起呆了?一点都不像你。」
「像我?你又知道什麽是我,什麽又不是我!」我冷淡地回批他的用词。
「嗯,现在这模样就够像你了。」他得意的点头,接着说:「其实你很不高兴跟着你,比我稍早请你当我的挡箭女友还更为不悦。」
「……」
「但是你并没有拿出全部的火力来赶我走,就证明着你不是很讨厌我,只是不喜欢我跟着你。」
我闷哼了一声,暗暗地咒骂着他,该死的。
见我连应都没应一声,似乎是命中他的猜测,他的嘴角高兴地扬起最漂亮的角度。原来如此,不笑的他显得严谨很多,却在浅浅一笑的转瞬间,露出孩气的脸庞。
「讨厌说不上,喜欢更谈不上,一切就是很陌生。还有,我老实跟你说,我没钱、没色,你跟着我没有用。」掏出口袋中的一把零钱,「这是我最後仅剩的财产,要就拿去。」
我真的是走头无路,才会使出这种烂招。
他低头扫过置於我掌中的零钱堆,没有轻藐的语气,慎重地道:「我只是单纯希望能为我做的事尽一点弥补,好表达我最深的歉意,何况我知道如果今天不把握这个赔罪的机会,将来要遇到你一定更为困难,因为你肯定会躲得老远,而我接下来的日子就会时时抱着愧歉。这将是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你晓得吗?」
「我说过我不计较了。」我垮下双肩,彷佛置身在草原里对牛弹琴的错觉。
还有,他说的话干嘛搞得跟日剧台词一样,文皱皱又纯清的要命。
「但是我计较啊,我还发现你真的跟牛一样固执,比我的上司还难搞。」
说我是牛,我才觉得你是牛。我没说出口,我不想表现幼稚、不成熟,国小一年级生才会为了谁是牛的事狡辩。
「于真,不要任性了。」他伸出大掌,揉了揉我的头。
真的是让他惹得我又气又羞。「我……」话未完,阿眉打来的电话倒先响起。
我闷着气,接起电话。
「于真,你人是在哪里啦?是不是八百年没来找过我了,所以连路都认不得?」阿眉的大嗓门像是拿着大声公一样,嗡嗡地从话筒里震了出来。
「我……」瞧着身旁的他正一副准备听好戏的表情,我到口的话也停留嘴边。
「你什麽你,你不会还在家吧?抱着你那台电脑没有用的啦,快点过来。」阿眉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又劈哩啪啦地念着。
总算趁着阿眉喘气的空档,我将话插了进去,「我在赶稿,编辑突然要我先交稿,我晚点再过去……嗯…我看明天好了……」
想一想,还是不要赴约较为妥当。
有一尊背後灵在,是得不到安宁,加上阿眉的好奇心比她的食慾要更旺盛,我不想单纯不过的事情因为更多人而搞得复杂。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这里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阿眉发飙。
「什麽人?」
「嗯……嗯啊……就我老公、小孩到了……」阿眉咿咿哑哑,方才的气势全消。
「你确定?」
「好啦!好啦!我承认就还有多几个朋友,有男也有女啦,不是全都男的……好啦,你写你的,我叫他们吃他们的……都是我该死的老公找的朋友啦…我看我们改天见罗,哈哈……」喀啦,阿眉直接挂了电话,来去一阵风。
我呆望安静的手机,对朋友说谎的感觉并不好受,虽然她也对我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不过我知道她是希望我的人生能够拥有更多不同色彩,而不是一个人独老。
「你不去了?」
「对。」
「你高分贝的朋友如此轻易就放过你?感觉她的个性不是这样的人。」
他还真有心情剖析。
「她只是怕把我逼急,以後我会连电话都不接。」我转身,朝回头路的方向前进。「虽然她的好意不是我需要的东西,不过也是一场好意。」
「嘿……我们可以去啊,你何必一脸自责的样子。」他使出老招,挡住我的去路。
我冷瞠他一眼,他居然看得出我的自责?
回想起来,他似乎都能字字句句精确正中我的想法和我的薄弱。
蓦地,一阵凉意窜进我的脚底板,慢腾腾地攀上背脊。
不--
不要--
可以不要再下去了吗?
不要如此亲近我,不要如此想读取我渐渐暗淡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