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3月。
天气还未完全走出冬天干冷的笼罩,雪倒是不再下了,路边街道的阴暗处堆积着还未消融的雪花,大路上就已经被阳光晒出了干痕,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袁家祥从车上下来,熟门熟路的从公馆的侧门里进去,他脱掉风衣,搭在椅背上,跟来的仆从默不作声的把衣服挂起来。
阿顺端着盘子走过来,袁家祥问:“沈先生吃了吗?”
阿顺点点头,“上午刚吃的,吃了点粥和面包,现在在后面花园里。”袁家祥拍了拍阿顺的肩膀,让他自己忙去了,他则是穿过忽明忽暗的长廊,来到了后花园。
在那个养着几盆花卉的小院子里,可以看见有个人歪歪的靠在葡萄藤架子上,身上盖着衣服,已经睡熟了。
“沈先生?”袁家祥叫了叫他。
没有动静。
他就这么静静地靠在葡萄架上睡着,军帽盖在脸上,只露出一个刻薄的下巴,呼吸声均匀悠长。
袁家祥心里突然萌发出一个小小的想法,他从裤腰上,缓缓掏出枪,他要试试这个号称军王的男人,究竟是不是像市面上传的那一般——神。
他的枪口,对准了那个躯体的心脏。
仍沉沉睡着,呼吸均匀悠长,就像把全身心的信任都交给了外界,是一种赤·裸的,毫无防备的纯净姿态。
袁家祥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推了推,“沈先生,请您起来一下。”
厨房里正在做蛋糕,满园都是鸡蛋和牛奶的甜腻味道。
“沈先生。”还是袁家祥先开了口,看上去对方不怎么爱说话,视线根本就不在他身上,“这几天还住的习惯吗?蔽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他满嘴的讨好语气,实际上他也需要这么做。
对方这才把焦点汇聚到他身上,“哪儿的话,袁先生太谦虚了。”
“如果实在是无聊的话,下午我请沈先生去看电影吧。”袁家祥递给对方一根烟,并主动为其引燃,同时自己也点着了一根烟。“怎么样?”他叼着烟问道。
“那就谢谢袁先生的好意了。”沈珂把烟夹在手指之间,看着它慢慢燃烧,一口未动,看上去兴致不大,表现出一种心猿意马的病怏怏的感觉。“那件事您想好了么?我这边可等不了太久,手底下那些兵都等着呢。”
袁家祥谨慎了起来,他这些天找各种借口拖来拖去,也亏人家耐心极大,等了这么些天才悠悠的提出来。
他不禁坐直了身体,把烟放在烟灰缸前一抖,轻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沈先生,”袁家祥开了口,这说辞,他想了几天,“您也知道张作霖先生要讨伐赤匪,现下正收兵收的厉害,那个人手里有过分的军队呢?只不过留在手里保一下身家性命,您的要求,实在超出我能尽到的范围啊……”说完他眼睛轻颤几下,又低下头不敢去观察对方的表情。
沈珂呼出一口烟,“那就恕我失礼了,据我所知,袁先生手里不是还有一个营么,如果方便的话——”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袁家祥急忙站起来,“都说了,一定要留一点人保身家性命的,把这点人给了您,那在下可就——”
说到这儿,他甚至都摆出了一副明显的拒绝姿态,意识到之后,袁家祥微微把背佝偻下去一点,“在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请沈先生等等吧,再等几日。”他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站着的那个青年。
“——呼。”沈珂一手抓起军帽戴在头上,也跟着站起来,“多谢袁先生这几日的款待了,就不劳烦你了。”
“等等!沈先生!”袁家祥高声叫他,跑上前去一把拉住沈珂,“再等几日吧,我也好到别的朋友那里去问问。”他紧紧抓住沈珂的衣袖不肯松手,让对方无法摆脱。
随意甩了几下却察觉异样后,惊讶和气愤的神色慢慢覆盖在了沈珂的脸上,“你留我干什么!”他大力挣扎,可袁家祥的手抓的死紧死紧。
袁家祥仍不松手,满头大汗的挽留着,“沈先生——沈先生!请您冷静一点!好好听我说好吗?”然而他的举动已经大大惊吓到对方。
“混账!松手!”沈珂骂道。
“您听我说,您先冷静一下!”袁家祥说着,又有几个下人看见他俩拉扯,就赶过来帮袁家祥的忙。
见状不妙,沈珂扬起手,狠狠打了袁家祥一个巴掌,用力极大。
只听见“啪——”的清脆一响,袁家祥的动作就生生停住了,他的怒火升腾上来,大吼道:“沈珂!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妈的是谁给脸不要脸。”沈珂一字一句的说道,忽的看着他的脸冷笑了一声,双手插进了衣袋里。
阿顺感觉到了些什么,飞身扑过来。
噗地一声,子弹打进肉里的沉闷声,伴随着血花四溅,阿顺应声倒地,血哗啦啦的从胸口流出来。他躺在地上很无力的挣扎了一会儿之后,紧接着四肢瘫软,不动弹了。
眼看着那潮湿腥热的血液蔓延到自己的脚下来,袁家祥这才明白刚才自己的举措有多么不要命,他的手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腿有些软。
“你们这些公子哥儿,还是花心思去想想怎么和小姐们交际吧。想参加一个政治事件,还是太嫩了些。”沈珂面带嘲笑地看着他,把枪收回衣袋里,步伐翩翩的离开。
第一次交锋,袁家祥落败了。
冬天翩翩的离开,宛如他脚步一般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