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男廁的角落 — 男廁的角落<5>—查某鬼ㄚ注定要纏上我!

江宇辰记得,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灵异体质,是在三岁左右的事。那是一个失去右眼的小女孩,就站在路边的树下,不知道在等着什麽;他觉得很奇怪,为何那个姊姊身旁没有大人;他看着看着,突然之间,他们的视线交会了,她用仅存的左眼瞪着他,像是斥责他的无礼,接着就这样往身後的树里一走,凭空消失了。

那不是人吧?但那是什麽东西?他对身旁的妈妈提出疑问,但妈根本没看到那边站着一个人。

其实打从会说话开始他就曾经数度向爸妈表示过他看得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些「好兄弟」的模样很可怕,或许是发生过意外,断一只手、脖子折弯成奇怪的角度、或是肚破肠流等样子他都看过,有些会恶到让他觉得想吐,或是半夜惊醒而吓哭。

爸妈一开始当然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因为那些景象只有他看得见;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反应,长辈面对这件事的态度,也从原本只是无奈的摸着他的头笑了笑,到最後看着他的眼神明显变得越发忧心。

孩子是不是病了?这是长辈,包括爸妈的第一反应,爷爷当然也很紧张,立刻要爸妈带着他到医院去给认识的医生去做检查。

所以包括抽血、断层扫描、心理测验,甚至是MRI核磁共振他全都经历过一回;医生对他们家的长辈挂保证,说他很健康、非常非常的健康,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是!

既然健康,那以往的那些经历只说明了一件事实;他能见常人所未见。

於是爸妈带着他从现代的医疗科学,转向传统民间信仰的帮助。

就因为如此,他认识了第一个能够了解他所遭遇的一切的人;他是爷爷的好友,江宇辰都习惯叫他阿进叔公,叔公精通算命卜卦之术,对於鬼神也有所研究;他们开设祭坛,当他第一次踏进阿进叔公的祭坛时,原本待在二楼休息的叔公立刻下楼,明明爸妈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但是叔公已经踩着拖鞋来到他们面前,制止了正欲开口的爸妈,只是笑嘻嘻地对他说。

「你看有!对没?」他说的是闽南语,三岁的他面对阿进叔公的问话,毫不犹豫地点头。

对!他看得见!从那一刻起,江宇辰觉得自己不再孤单,而爸妈也终於找到窗口得以正确认识他的问题。

之後直到上小学前,爸妈时常带着他到叔公那里去,偶尔爷爷也会带他去,跟好友叙旧之外,也想多了解他这个宝贝金孙的状况。

叔公向爸妈与爷爷解释,他有阴阳眼,他能看得见那些不属於人世间的东西。「那本来就满满是!只是伊看有而已啦!」叔公本身也看得见;他後来有请教叔公,为什麽当他踏进祭坛时,他就能有所感应。

叔公也说不上来,他就是有感觉;或许那就是所谓的「波长」吧?江宇辰从很小就认识到那些超自然的现象,尽管自己并不迷信,也没有鲜明的宗教信仰,但他很能接受这种不属於科学范畴所能理解的答案。

叔公解释,那些他看得见的东西,都是曾经存在这个世间,但是已经过往的人,他们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徘徊在这个世上,假装自己仍过着阳世间的生活。「很多鬼仔不知影自己已经死去了。」

但是尽管它们与人生活在共同的空间,很多时候是井水不犯河水,它们过它们的日子,而人过人的生活;阴阳眼只是能够看见它们罢了,未必能够与之联系。更正确地说,它们如果被人亲眼所目击,他们通常只注意人受到怎样的惊吓,但叔公说它们也会被人所影响。

「所以说你免烦恼,大部分只是看得到而已;若是无缘,你嘛没法度跟它们讲话,跟它们交岔。」「交岔」的意思就是与它们有所牵扯。

「会跟我讲话,就表示跟我有缘?」

叔公回答说「是」,有好的,也有坏的;像是过世的亲人或是好友,得知他们有所灾劫,可能会透过他来告知提醒,或是那些过往的冤亲债主,要来讨回属於他们应得的东西。

而或许是因为阴阳眼的关系,他对於某些地方也变得特别小心;某些地方指得是阴气聚集之处。有些因为怨恨、意外而亡故的人会怀抱着恨意或是怒意,要不就是捉弄的心态去打扰生者,对於这样的情况,阿进叔公说那就要尽可能去避免。少到那样的地方去,对於往生者也不能抱持着不敬、不尊重的态度。

在一次又一次的拜访下,江宇辰渐渐能够了解自己,从而学着能够跟这样的体质和平相处;尽管他看得见,但是他能够正常的过日子,跟其他人并没有什麽两样。

这样的平和持续到小学六年级,他亲眼「看见」莫维的二姨妈发现肝癌之前,家人甚至都忘了他有这样的一份能力。

从小到大他能够有所「感应」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他也说了,只要让他感觉到不对劲的,多半就预言了有事情要发生;或许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周遭与他相关联的亲朋好友……

然而,像现在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那东西冲着他来。

「哩麦搁念大悲咒赶我!我就是欲来找哩欸!」昨天看见的白雾现在已经明显的化成一个灰白的人影,她的声音清楚的传进他的耳朵里,那听起来像是年轻女孩的嗓音。

「你……?」江宇辰楞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会不会是听错了?「找我?」

「对啦!我就是欲来找哩欸!」那女生再度强调;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轮廓也越发明显。

那个女孩留着长长的头发,许是因为打扮过而微卷,年纪看上去可能顶多二十五、六;她身上的洋装是纯白色的,高腰蓬蓬袖,黑色小圆点缀於其中,虽说是洋装,不过样式倒是显得有些古老,活像是妈妈那一代年轻时在穿的——不,或许更早。

江宇辰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倒是脑子里突然回忆起他昨天与芊芊的争辩——马的!还真给芊芊讲对了!是个女的!

他这算是从小到大,头一回能够直接与鬼魂交谈。

问题是,她找他……要做什麽?

他想问她,不过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交谈声,他想也不想,直接躲进隔间,把门给锁了起来。

我在干嘛!江宇辰发现自己不是逃离这里,反而是主动跟鬼魂关在一起时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外面的人边聊天进入洗手间,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女孩就站在没盖上的马桶,居高临下的看他。

她笑笑地看着他,「哩无问讲我找哩欲作啥?」打从她现身之後,他们两人……一人一鬼之间的气氛正在变化;江宇辰甚至觉得她现在的心情很好。

只因为他没就此「落跑」吗?

「你……找我要做什麽?」他低声说出她想听的问句,庆幸眼前的鬼魂似乎听不见他心中的想法;很多电视剧演出时都表示鬼魂有读心能力。

看样子是瞎掰的。要不然就是眼前的她「道行」还不够深。

不料她晃着食指,「哩安捏不行!我拢讲台语,哩讲那些我听无!」

这是逼他要讲闽南话就对了!他多久没讲了!「哩……找我欲作啥?」虽然以前在还没上学之前他在家听说都用闽南语,但自从上小学之後,学校不准那个时候的他们说方言,再加上就连年纪最大的爷爷也受过国语教育,所以他们家的晚辈跟长辈就一直都用国语说,然後听着长辈们的闽南语;所以理解闽南语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难,但要他说,就是另外一回事。江宇辰这句反问还是依样画葫芦,重复着她刚刚讲过的话。

「甘讲哩连台语也抹记去啊?」可惜这句问话并不成功;女孩双手插着腰,一脸不满地瞪着他。「没要紧,好加在哩还搁听有;我有代志欲找哩。」

「什麽……什麽代志?」隐约之间他听见自动冲水声,太好了!外面的人走了!江宇辰暗自松了口气。

「哩阿公是不是破病?」

他点点头。然後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哩、哩是谁?怎会熟识阮阿公?」

所以他的判断错了?不仅是他梦见的那个人,就连厕所里的这个鬼魂也与爷爷的事情有关。

虽然搞清楚这个关联,但江宇辰完全不明白就算她认识爷爷,她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那女孩微笑着,但脸上却露出悲伤的神情。「我不只熟识伊,而且……唉!先麦讲这。」她从马桶上跳下来,当然一点声响也没有。江宇辰不自觉後退一步,惹来她一声笑。「哩不免退後,抹给哩撞到!」

江宇辰顿时脸红了,「我自然反应啦!」

女孩笑声渐歇,「也对,说来哩应该还是头一次跟咱这款人讲话……歹势!是鬼ㄚ。」她顿了顿,「哩叫我阿玉就好,我会出现在哩面头前,主要是为了恁阿公,搁来……就是哩。」

「我?为什麽?甘讲哩……熟识我?」可是他对这个长相……一点印象也没有。

阿玉低头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应该讲没熟识,不过,嘛不算全然没干系。」女孩望了望左右,露出嫌恶的表情,「话搁讲倒返来,哩住叨位?我跟哩返去再继续讲,若是被别人听去,说不定会使人误会讲哩是『肖欸』。」

对,在这里讲话确实冒险;她还真替他「着想」……

不过此刻江宇辰想起了阿进叔公的告诫:「千万不通把鬼ㄚ带倒返!」但是眼前的她摆明就是要「跟伊去」,这该怎麽办啊!

「快点啊!带我去哩住的所在。」阿玉对他挥了一掌,江宇辰差点想躲开,但理智战胜了身体的自然反应。「放心!我抹给哩害!」

……好吧,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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