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瞬间过去,你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由於坚定的信仰,你是相信所谓神佛的存在的,因此,当感觉到自己能够再睁开眼,并且看见四周的一片虚无的时候,你也只是微微的怔了怔,心想原来一切都和书中、想像中不太一样。
就在你陷入沉思之际,一片光芒突然出现在眼前,已你为中心发散出去、湮没了四方。
「遗直乎?」然後,一个空灵的声音传来,你回神,只因还记得,那是你的字。但是,左右寻找,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於是,你心下有淡淡疑惑滋生,但是并没有多大反应,你觉得,你已经不会再有什麽剧烈的心情起伏了,只是静静地回问了一句:「来者谁?」
「……重要吗?」那声音反问,而後眼前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你已经死了啊。」那声音没什麽起伏,就这麽平铺直叙地说道。
「……我知道。」你听了之後,只是微微的低下头,毕竟,这是事实没错。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多说了,按程序来吧!」那个声音的主人大概不是没什麽耐性,就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话程序,话一说完,也不等你回应,面前的光团就直直的没入了你的身体。
下一秒,所有属於你的记忆瞬间以你为中心向四周炸了开来,看着那些画面,你有些怔愣,因为那已经不只是「历历在目」而已,简直就是在你眼前又真实上演了一次。
不过,那些画面跑得非常快,往往是晃眼即逝。就在你想要问点什麽的时候,突然,它慢了下来。就像是在快速的翻找着什麽,并在找到了的同时将速度慢下来一般。
「渡池会显示出你在世时最重视的人、事、物。」就在你看着画面逐渐停下来的时候,那个声音不知道什麽时候又出现。
你没说什麽,直觉的认为,出现的应当不是你的妻,就是生前未完成的志业,然而,浮现的人影却让你瞬间瞪大了眼睛,瞳孔也猛然收缩。
只因浮现的人影是他。
是他,竟然是他……!
「我……」张开口你直觉的想要讲些什麽,却随即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倒像是做了什麽亏心事在找藉口。
而显然声音的主人不打算给你时间,这一次,记忆以正常的速度铺展开来,而後在你面前,再次上演。
你永远记得那个晚上。那天,风雪交加,天气严寒,你带着几个骑马的随从,微服出巡。
旁人都建议你休息,但你却都一一婉拒了。就算天气冷也不能懈怠工作,你执意。
巡着巡着,你带着下属一行人入了一间古寺稍作休息。你只身一人在寺里闲逛,走着便来到了尽头。就在你想要折返去和下属会合时,突然看见了一间厢房,而,房门未关。
基於好奇,你往里头窥探,便看见了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趴在桌上正睡着,而手边放着一叠纸张。
你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内,看了看那叠纸,发现似乎是篇刚刚拟完草稿的文章,仔细一看,当下就被他的文采、说理给深深的撼动。
但你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放下纸,然後解下身上的貂皮大衣,轻轻替他披上,那上面还留有你的体温。而後,你便离去,只在离去之前向僧侣问了他的名字。
史可法。
你从此记住了,并且,再也没有忘却。
只是,你也并不知道,那青年醒过来,看见身上的大衣以及上头残留的体温气味时候,脸上曾出现过那样一丝丝的惆怅。
那日之後,你没有再见过他,而记忆也随着时间有些许被遗忘,只是有时候,你会在偶然之间又想起那样一个青年,而後,胸口会有一丝像是什麽被牵动了的那种悸动。
时间就这样往前走,日子就这样过。你心里那种不明不白的情绪也持续着,并不减少,而有继续蔓延的趋势,就像一种极缓慢的毒,悄悄地、缓缓地蔓延。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直到某一天,你前去参加了国家举办的考试。
当考官大声念出那耳熟的名字时,你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他的身影却是真真确确地出现在眼前。你瞪大了眼睛,掩不住满脸的惊讶,直直地、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当他的文章被呈上来的时候,其实你并没有很认真的去看,毕竟他的文采你早已领教过,大笔一挥,他便是当年榜首。
於是,你提拔他,你教导他,你知道你们之间已经有什麽悄悄的孳生,你相信他也有所感觉,只是你们什麽都不说,也不会说。你们很明白,有些事情,一旦打破了平衡,就再也回不去。
在你面前,他一向是举止得宜的,而你也是,从不会让不该出现的情绪溢出一分一毫。这样的平衡一直持续着,身边的人都说你爱才,为国家提拔後劲,你听了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然而,完美的平衡终有被打破的一天,那一年,你因为不满朝政,与友人连手上书弹劾官员,遭到了迫害,锒铛入狱。在那里,他受尽了一生的苦,嚐尽了所有的人情冷暖,以及耻辱。
但你不曾屈服,你只是不断的坚持自己的信念,即使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在这样的时刻,其实你早就已经什麽都不管了,只是,心底深处还存着一点点及细小的遗憾,细小,却不容忽视。
是他啊……
每每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脑海便会浮现的身影,於是,当下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对你的惩罚,你只是在为他承受鞭笞,为他,又有何关系?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在你受尽苦头的时候,他每日都来。尽管牢狱看守森严,他却是每日向狱卒哭着求着,用尽一切办法想要进来见你一面。
你们都知道,你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而,当在意识朦胧之际,耳边传来模糊的呜咽声的时候,你一度以为是幻觉。当你发现他真的在你面前时,所有已经不在乎的情绪却又突然排山倒海的涌了上来。
「庸奴!」你说,带着虚弱却又严厉的嗓音。「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佞人构陷,吾今及扑杀汝!」你愤怒,气他竟然不顾一切的进来,只为见你一面,胸口顿时有什麽冲破了围篱,但是,你却是奋力拿起了脚边的刑具,作势投向他。
快走……快走吧,趁一切还来得及,快点离开。
你想什麽,他终究是明白的。
纵使不情愿,他却只是哽咽呜咽着,快速退出了牢房。
看着他的背影,你知道,他不会有事,他将成大业,而你的大势,已去。
当全身力气终於流失殆尽,当意识终於完全堕入黑暗,你却是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虽然,带着点苦涩。
来世……若有来世,愿与汝再续前缘。
这般想着,你眼中最後的神采,终於褪尽。
记忆的画面停住,而後消失。你愣愣的,还没回神。这是你的一生,不断挣扎,受尽苦楚,如同失了一边翅翼的蝴蝶,一如你无法给予的全部。
「看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吧?」身边那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声音又响起,催促着你,同他离开。
而你却失了神,缓缓的转过头,带着一丝你也不晓得的希冀,看着那团光球。
「我……」其实你也不懂你想表达什麽,只是顺应着身体这麽做。
「你想说什麽?你还有什麽未完成的心愿吗?告诉你,生前身後,那些事情,都已然不再重要,当时间流逝,历史会冲刷一切、所以,放下吧,遗直。」他又唤了你的字,而这次,那个声音这次轻轻柔柔,撞击在你心上,如同那抹不去的遗憾。
「我固然明白,可是……」可是,你依然惦记着他啊。如果可以,你愿意以自身的东西来交换,如果……
「……」那声音沉默了。震耳欲聋的寂静蔓延开来。就在你以为声音已然离去,却又听见了他再度传来,只是,恢复清冷。
「……说吧,开口向我祈求,身为一个魂魄,你知道该怎麽做。告诉我,你、要和我换什麽?」
你的眼里於是重新燃起了希望,失去什麽、拿什麽换、付出的是什麽样的代价,你全然不在乎。
「我……」顺应着心里的声音,你念出了祈求的祝祷文,同时,你看见自身发出了亮光。
……请聆听我的内心,我有一个心愿,一个深埋心中的心愿……
我愿意以我的所有,来换取接下来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
所以,仁慈的神啊,请答应我的祈求,我不计代价,也不在乎其他……
「确定吗?你现在只剩下你的声音能够证明你的存在了,如果我拿走,以後即便他来到这里,也见不到你了喔。而且,如过是这样,你也再也无法进入轮回当中了,这样,你也愿意吗?」
「是的。当然愿意。」这样的代价,有什麽呢?跟他比起来,已是天差地远。
「……那麽,就这样吧。」
说着,下一秒,眼前的景色转变。当再次凝神看看四周,你知道,你又回到这个世界上了。试着发出声音,你发现你真的完全失去的说话的权利,甚至是想要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也办不到。除了意识,你是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存在了。
这个时候,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接近,你回头。
当那抹身影映入眼帘的时候,你觉得你几乎不能动弹。胸口有什麽逐渐高涨,然而,他却是无视於你,依旧绷着一张脸,穿过你,走了过去。
虽然霎那间你心里涌上来的是一阵失落,但是,喜悦依然是大於负面情绪的,你终於能够再见他一面,并且,长伴左右。
即使你知道,至此以後,你已不能再反悔。
即使你知道,他根本看不见你;即使,即使他就在你眼前,但你却再也碰不到,摸不着……
但你却仍是抱着甘之如饴的心情,就这麽静静的、静静的陪在他身边,陪着他走过一切。
就这麽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直到一切结束,一切终焉。到那时候,你才会甘愿真正沉寂,静静地,被自己的孤寂啃食,任由心底无边无际的荒芜滋长、任由思念猖狂蔓延。
你永远不会後悔。
直到世界终止。
直到末日来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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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看出来,这对是哪对暧昧的师生没有?(笑)
话说我最近好像常写师生…XDD
老师就是左光斗……讲他可能比较没有人知道,但他的学生就超有名啦~没错,就是鼎鼎大名的史可法~!!
虽然他们是很纯很纯的暧昧,但也够让我在国文课狂偷笑了XDD
如果觉得有点悲,那就证明我写成功了……XDD也请记得留票罗ˇˇˇ\>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