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分明是每天都会搭的公车,她却恍神到差点坐过站,幸而在司机一个犀利的刹车下,她的魂魄总算及时归位。
甫回过神的她还来不及谴责旁边碎碎念个没完,却全无实际贡献的叶向阳,眼角余光已瞥见了熟悉的景物,赶紧就按了下车铃,毫不意外地引来了又一个紧急刹车。
在众目睽睽下,她拉着叶向阳几乎是用逃的跳下了公车,目送公车远去时,顺便低头看了眼手表,确定时间还很充裕,她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然後在心神稍定,有了余裕思考别些东西的此刻,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下车就下车了,为什麽还要手贱把叶向阳给一并拉下来?
视线缓缓右移,当触及身边人那张灿烂恍似能照得万花开放的笑脸,她当下默然,深信自己肯定是在旧街太放松了,才会被这笨蛋影响到智商都变低。
但不管她想法如何,被评价为笨蛋的叶向阳都没有追究的意思。他只是扬着笑,一个劲地在她身边晃悠,时不时重申一下自己对她的势在必得,好像昨日她和何尚文的争持不曾存在,而关於那封她为了与他划清界线而写下的信,他更是视之如无物,还嚷着说那信已经进了碎纸机,所以她所罗列的理由也已经跟着粉碎,通通不成立。
这种歪理,大抵也只有叶向阳能说出口,而且还满脸的理直气壮,把她气得连等下就要进杂志社面对何尚文这回事都差些忘了。
叶向阳闹得慌,不过这个人人赶着上班的当口,肯定不是谈判的好时机。於是秦闵静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暂时放置他,等有空了再来处置。
主意已决,她也不理会叶向阳换着花样的骚扰,目不斜视的就往公司的所在方向走去。後者倒是不屈不挠,任她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仍然锲而不舍地追着她跑,末了还是追到了杂志社楼下,被柜台小姐拦住了才不得已停住脚步,却还在那边欢乐地对她招手,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
「秦闵静!我就在这等你下班!之前在旧街我给你当导游,这回总该你做我的导游了,不许赖帐啊!」
自己又没答应过。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回了句嘴,却也没傻到开口回话,只抬眸盯着电梯的显示楼层,默默祈祷它能快点下来,以免她再遭受那人更强劲的聒噪攻击。
而於电梯抵达後便跟避难似的,急急走了进去的秦闵静终於没能看见,适才还傻气本质毕现的叶向阳望着她背影时,倏然温柔下来的眼神,以及自他眸底流淌而过的那抹怜惜。
如果她还不够勇敢,那他就用自己的勇敢补满空隙。
如果她还不能完全放下过去,那他就在前方铺好路,站在未来等她。
如果她还是习惯逃避,那他就追她到天涯海角,让她再也无处可逃。
*
对於叶向阳的决心,远在十七层楼以上的秦闵静尚未察知。不过刚进门的她倒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副编何尚文因为有几场专访要跟进,今天不会回公司。
纵使她也明白「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的道理,但能晚一天面对也是好事。
松了口气的她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虽然项目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她除了有些忙乱以外,倒也没出什麽大错,就是忙得昏头,几乎连吃饭都忘了。
从事这一行,三餐不定时是时有的事,幸好她是杂志社的,且杂志内容也与娱乐不沾边,不像报社记者般,得成天往外跑新闻,不稳定度比较低,故而一众同事除却偶然脱队去做采访的几个,大部份人在吃饭这事上,还算是挺注意的。
尤其是她座位旁的一个姓刘的小姑娘,简直视吃饭为人生第一等大事,平生最不满的就是别人乾干活不吃饭,全公司上下除了不可侵犯的主编及副编大人以外,所有人都曾被她荼毒。她最擅长的就是边念着她自创的「吃饭三字经」,边把人给拖出去,这过程中有时还会听到一些哀嚎,无非是些想把稿写完的悲愤呐喊,却全都被刘姑娘给华丽地无视了。
秦闵静往日常常处於佳人有约状态,刘姑娘甚少抓到她的小辫子,这天可算是逮住机会了:
「闵静!活儿是做不完的!生命在於吃饭,不吃饭怎麽会有力气呢?所以这些文件、这些档案,还是等午饭时间结束了再来碰吧!」
说话间,她还顺手抽走了秦闵静桌上的几份文件夹,而後也不顾後者的反应,直接就拖着她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後方一群人默默感叹──今天的受害者终於诞生了,阿们。
刘姑娘是出於好意,关於这点,秦闵静还是分得清的。所以尽管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没多加反抗,任由她牵着自己来到了楼下。
刘姑娘本想带她去附近吃一家拉面,电梯门一打开就直冲门外,未想秦闵静却没跟上,她回过头正想催促,但当玻璃门内的情景映入眼帘,她却蓦地一怔。
秦闵静出了电梯,却没走出大堂,就站在转角的阴影处。目光落点也不含糊,就盯着柜台前正交谈得欢畅的那对男女,良久都没有移开。
要说这世上有什麽事能让刘姑娘连吃饭都抛到一旁的话,那肯定是八卦了。毕竟八卦是人之天性,而她不巧又是个记者,对这方面的兴趣自然比常人更高一些。
可惜的是,她的位置听不到那对男女的对话,又不好再走进去打草惊蛇,只得站在外边看默剧。与她相反,身在大堂之内的秦闵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连一丝细节都没有遗漏。
那正在谈天的两人她都认得,一个是今早再度被她狠心「抛弃」的叶向阳,另一个则是在这工作已有两年之久的接待员小亚。
也不知叶向阳怎麽做到的,他俩认识顶多也就一个早上,了不起几个小时的时间,可瞧小亚的样子,对他已然是推心置腹了。
之前刚走出电梯,她才想追上刘姑娘,就听见小亚的声音:
「她就这麽抛下你,也不管你在这边连一个亲友也没,上去时甚至都没回头看你一眼……你不觉得她很过份吗?难道你就不生气?」
只这麽一段,她就听出来了,那个很过份的人绝对是在指她没错。她只是没想到,整整一上午,叶向阳还真的都待在这虚度光阴了。
或许是被他的坚持震慑,或许是别的什麽原因,总归她停了下来,没让自己暴露在那两人的视线之下,还选择了偷听兼偷窥,双管齐下地实施了某两项不道德行为。
她正窘然,却见叶向阳笑了笑:
「早在台湾的时候,我就犹豫过了。现在我会在这儿,就代表我已经抛下犹豫,决定好了要把她追回来。作为追人的一方,我大概没资格要求她什麽吧?说实话,我还怕自己太缠人吓到她呢。」
一席话被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轻而易举地震住了本想要声讨她的小亚,以及正藏身於转角处的秦闵静。
她不由想,怎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分明都傻到没边了,偏偏还会在最不经意时,撩拨自己心头最松动的那根弦。
自己到底该拿他怎麽办?又能拿他怎麽办?
不知不觉对他情根深种的自己,到底该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