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个夜晚为分界点,接下来的几天,叶向阳都在带着她东奔西跑。话虽如此,但相比她初来报到的那三天,行程其实并没有太紧凑,往往都是她早上起来,匆匆吃过早餐,被他拉着跑到某个地方,然後便不会再转移阵地,直接就在那儿耗上整天的时间。
说起来,那些地方也没多特别,都是些随处可见的小店铺,诸如咖啡厅、杂货铺、私房菜馆……虽说装潢颇具特色,却也不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顶多也就能冠上个温馨的形容词罢了。但也许因为陪在身边的人是叶向阳,又或是旧街本就有种能渲染暖意的氛围,她待在这些店里头,和老板们闲话家常,看看叶向阳在长辈面前吃鳖的样子,总是不知不觉就笑了。
其实若不是叶向阳提起,她都还没注意到自己的这种改变。
不久前听他不经意地说了句「你笑容变多了」,她才发现,虽然每回到了夜半时份,被寂寞席卷的她还是会无可救药地回想起与何尚文相恋的时光,可是当她和其他人相处,尤其是和叶向阳在一起的时候,她似乎渐渐找回了昔日的平静。
内心的起伏愈来愈少,嘴角牵起的频率也愈来愈密集。当她留意到这点,她打从心底地震惊了。
虽说这趟本就是疗伤之旅,但何尚文在她生命中曾占有那麽重的份量,即使是她,也从未想过一趟旅行就能轻易抹去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然而叶向阳着实太爱耍宝,就算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一旦经他转述,竟就变成杀伤力满分的笑话了。加之他本人三不五时就摆乌龙,让人想不取笑他都难。
不过,一个人能直率至此,也能算是一种才能吧。
他的眼神一直都是那样的清澈,不带一丝杂质,眼底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孩子还要乾净。即使嘴里总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聒噪得让人下意识想揍他,却总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他殷切的关心。
大抵也就是他的这份真诚,才让其他人轻而易举地受他吸引,宛如磁铁一般,一个又一个围绕在他身边呢。
秦闵静这麽猜想着,脑海里也自动浮现出一堆磁铁涌到叶向阳身边的画面,当下忍俊不禁,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毫无悬念地引来了茶叶店老板和叶向阳的注视。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後,叶向阳率先发难:
「秦闵静你什麽意思啊!我在给你争取福利呢!毅叔亲手泡的茶可不是谁都能喝到的,我帮你求他,你坐在旁边乾看热闹就算了,居然还笑我!」
被他突如其来一通指责,她眨了眨眼,一时半晌竟是没能反应过来,只能捧着刚才伙计给她泡的绿茶,坐在软枕之上,瞪着一双黑眸跟叶向阳对视。
见她一副不知发生了什麽事的模样,叶向阳顿时更不忿,双手往腰间一插,就要对她「晓以大义」,头上却突地传来一阵痛,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滔滔不绝:
「你小子,对女孩子的态度要好点!女孩子是用来疼的,你还凶呢!怪不得到了现在还是单身!」当叶向阳回头,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见茶叶店老板,被自己亲昵地喊作「毅叔」的人正吹胡子瞪眼地望着自己,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叶向阳见状,莫名就有些郁闷,但眼前的始终是长辈,且眼下自己还有求於他,也只得撇撇嘴,在强权之下忍声吞气。
毅叔见他不说话了,这才转脸看向秦闵静:
「小姐啊,真是不好意思啊,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点风度都没有!你可千万别怪他,他话说得不好听,心里的想法还是好的!」
听毅叔嘴上对叶向阳多加贬斥,语气间却对後者多有维护,秦闵静不着痕迹地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这些天以来,叶向阳带她走遍旧街,介绍了许多人给她认识,其中有像毅叔这样的中年人,也有小茹和大硕那般属於旧街第二代的年轻人,却也不乏鬓发斑白的老人。众人年纪不一、个性不一,唯一相同的,就只有对叶向阳的态度。
每当叶向阳对她大小声,这群街坊总会义不容辞地帮着自己教训他;但每一次,他们的言语间都带着些许的无奈。纵使表面上骂得毫不留情,却总留有几分余地,就像是对待一个屡劝不听的小孩。
看着他们的相处,她总会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甚至可以说聪明得太过头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一旦她不小心做错了什麽,别人对她的责备总比一般孩子来得重,让她倍感压力。
在这群人之中,只有父母从不曾这样。她做到了,他们就称赞;若是做不到,也只会告诉她到底该从哪里改过,让她慢慢汲取经验,一点一点地,成长为更好的人。
後来长大了,她不由觉得,就是因为有这样一对父母,才能成就今天的自己吧?
她不只一次因此感谢上帝,因为她晓得,与世界上大部份的人相比,她已经太幸福了。可是当她来到了台湾,她竟讶异地发现,竟有那麽一个人,比她还要更受上帝的眷顾,比她享有更多的幸运。
也是在见过他与其他街坊的相处後,她才明白,叶向阳之所以能拥有那般乐观开朗的个性,除了天性使然,也还有许多因素影响着的。而旧街里人们对他的百般照顾,正是形成他性格的主因之一。
她很幸运地拥有了一对会体贴自己的父母,但叶向阳却更幸运,不仅有叶以钧那样温柔的父亲,还有一群爱他、关心他、疼爱他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只这一点,便不知要羡煞多少家庭?
当然,她绝不会因这点小事便对叶向阳产生嫉妒,只是望着他们的相处,心底总有那麽一丝疑问。毕竟就她所见,这群年纪全都与叶向阳存在一大截距离的长辈们,对前者除了宠爱的管教之外,不知怎地,眼神里也总带有一种意味不明的感激。
她为此深深不解,却也抓不住可以问出口的机会,只能任由这疑问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直至一个女孩的出现,才解开了她深藏於心的所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