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舊街的愛情 — Chapter 1 畫地為牢(7)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经意地抬眸一看,就见叶以钧不知何时已走出离她十几步之遥。她连忙摇摇头,敛回心神,加快脚步跟上。

或许是出自叶以钧的刻意,这座民宿的布置其实并不像一栋外租的旅店,倒是更像一座豪华宿舍。毕竟说到旅店,大多人想到的都是一个登记的柜台,以及一间只供休息洗潄的房间;然而白色城堡却并非如此。

从玻璃门进来,的确是有柜台,但它并非酒店那种正统的长方形桌子,而是一张普通大家庭吃饭时会用到的圆桌。而桌上也没什麽正式文件,反倒堆满了各种零食,甚至还有两个小孩拿着积木在玩。

如果不是叶以钧亲自带着她到这边,她绝不可能察觉这里就是办理登记手续的地方。因为围绕在那几人身上的气息是那样地柔和,全然不似员工,反倒像是民宿的住客。哪怕他们每个人的脸部特徵都有颇大的差异,但看着他们和乐融融地相处的样子,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和乐融融」四个字。

其实说起来,秦闵静与家人的关系也不算差,说不上极亲昵,却也没什麽大争吵。平日晚饭时或聊些时事,或谈下工作,也算是相安无事。

这麽多年了,她从不认为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什麽问题,尤其父母对此从无怨言,亲戚也对她的乖巧安静多次盛赞,也就让她更确信这点了。

然而此时,当她看见那两个小孩赖着坐在桌旁的其中一个女生,撒娇着对後者要求什麽的样子,她忽而对自己过去的做法产生了一丝怀疑。

无他的,只因她突然发现了,

或许一直以来,她都太过相信自己了。她总是不愿意改变,不想看见自己的错处,更不肯承认自己可能走错了路……

意识到思绪又要进入某个回圈,她暗自甩了甩头发,试着让自己稍为清醒些,却是效果不彰。若不是前方的叶以钧回过头来喊她,想必她又要陷入低落之中,难以自拔了。

说来叶以钧也算叫得及时,正巧,他唤她的时候,人正站在楼梯之上。於是当秦闵静要回应时,便一眼望见了那棕白相间的木质楼梯,而原本正要翻腾起来的心情,也就此平伏下来了。

她作了个深呼吸,逐渐冷静下来的同时,也不由感叹:这个地方,果然处处都是充满让人安心的氛围,莫怪她後来搜集了许多资料,虽网上评价不一,却都统称这里为「最适合疗伤的旅游胜地」。

对於她的心理转折,叶以钧毫无所觉,只带着她左绕右拐,走上了好几层的楼梯,最後终於停在某扇房门前。

「秦小姐,这是你的603号房间。因为预订的时候,你没有提出什麽特别要求,我就按照自己的意思给你安排了。当然,如果有哪里不满意的话,这边还是有空房间的。」

说话间,他递上一条挂着房间号码的钥匙,对她温和一笑。

无论是从服务本身抑或态度上出发,叶以钧都表现得非常完美,完美到她几乎要受宠若惊,只得赶忙接过钥匙,又连声道谢,一时之间,甚至有些近乎惊慌失措。

本想要快点进入房间,未料她还没把钥匙凑近门,便又听见叶以钧喊自己:

「秦小姐。」

「是?」

她应得飞快,叶以钧却是停顿良久,直到她都以为他根本没有叫自己,只是她没听清产生了错觉,才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接下来的一段话,他说得缓慢而有条理,她却显得有些状况外。

也是在这次之後,她才首回认知到,叶以钧和叶向阳这对外表和个性都有着极大差异的父子,其实还是有着某些相似的特徵,而其中最显着的,莫过於不按牌理出牌这点了。

秦闵静觉得,就算给她一万次机会,她也不可能猜测到,在两人已经进行过一轮「道歉攻防战」之後,叶以钧竟会再度与她旧事重提。

「我想我必须向你再说一次对不起,但请你相信,阿阳可能有点冲动,却是个无庸置疑的好孩子。庆翔也是一样,虽然不会表达,但他总是很爱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在旧街的街坊,大人也好,小孩也罢,都是些很善良的人。」

彷佛是为了破除她的戒心一般,说话时,他嘴角始终上扬着,连弧度都没改变多少,目光也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久久不曾移开。

她几乎承受不了那样专注的眼光,只短短一分钟不到,她就抵不住压力,率先别过了视线。

明明只是被盯着看而已,她却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只要再被他那样瞧下去,她内心所有的黑暗面,包括她再也不愿回想的,交织着甜蜜与痛苦的恋情,都会一滴不漏地全被看穿。

总归人总有种本能的恐惧,深怕自己的秘密会不留情地被揭发出来,只好开启防卫机制,把自己深深埋进土里,即使她心里也明白得很,这样不过是鸵鸟心态,却是不想面对……

但无论如何,叶以钧都没给她逃避的机会,只顿了顿,便立刻接续说了下去:

「你会一个人来到这里,想必你一定有着某些心事。我无意侵犯你的隐私,可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

「住在这里的十五天,请你务必要好好享受。因为包括阿阳和庆翔在内,那是我们每一个人,最希望带给客人的感受。」

他说得平淡,她却听得怔然,一时半会竟是反应不过来,直至他话锋一转,留下几句关於与晚餐时间相关的提醒,她才慢半拍地点了点头,算是从魂游中回到了现实。

送走了叶以钧,她拖着行李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後,也没心思整理行李,背脊紧贴着墙就缓缓蹲了下来。

在这个当下,她有些说不清心头是什麽样的滋味,只觉五味杂陈,脑袋也是乱成一团,任她再努力,也整理不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其实叶以钧这一席话,并没真正言明些什麽,但他的意有所指,却比直斥其非还要让她满心战兢。

哪怕叶以钧体贴着她的心情,没有把真相说出口,但有些事她自己又何尝不清楚?

是啊,她是知道的。即使她已身在台湾,心却还遗留在香港。她满心期盼此地能治癒自己的情伤,但在她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却一直固步自封,不愿走出那个已经让她满身伤痕的牢笼。

何尚文伤害了她,爱情毁了她的梦,可是把她困在这些负面感情里的人,却是她自己。

时间会治癒所有的伤口,然而这个结果产生的前提是,你要让伤口周遭的时间开始流动。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值得更美的笑容。』

『住在这里的十五天,请你务必要好好享受。』

她阖上眼睛。

她知道,她明白。

总有那麽一天,她要对它说声再见的。那块长期贴在伤口之上,被她刻意忽略的胶布已帮她抵御了许多,但倘若她始终不涂上药,继续无视它的存在,她心上的缺口就永远都不会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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