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从戎根本就不爱见白摩尼和顾承喜这两个人——顾承喜还稍微好一点儿,因为马从戎惦记着他的势力,认为自己和他好好联络着,将来总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平时就不爱见,今天他心乱如麻,更是格外的想派仆人把那二位撵出去。但是为了处理自己这件突如其来的家务事,他已经让那二位在小客厅里等了许久,自己如今若是再不露面,就有点不像话了,就要得罪人了。
眼睛盯着地上那个孤零零的小崽子,他一时间对他也没话讲,于是只没头没脑的吩咐了仆人一句:“你看着他,给他弄点儿吃的喝的。”
然后,他起身走过去,探险似的在那孩子的小脑袋上摸了一把,紧接着扭头出门、见那二位客人去了。
白摩尼见了马从戎,只是点头寒暄,并没有多言多语的抢顾承喜的风头,顾承喜见了马从戎,则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逮住了他:“三爷,不够意思啊!回来之前不先告诉我一声,回来之后也不找我,你想怎么着?”他看着马从戎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又问了一声:“卸磨杀驴?”
马从戎,在理智上更欢迎顾承喜,因为他有势力,在感情上也更畏惧顾承喜,也是因为他有势力。白摩尼现在修炼得很像个人了,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和他耍刁蛮,但顾承喜这人可是没个准,仿佛随时可以对任何人翻脸。
他要是翻了脸,马从戎自认可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慈眉善目的呵呵一笑,他抬手拍了拍顾承喜的胳膊:“我的军长大人,你说这话可真是冤枉了我。我难得回国一趟,不见谁也得见你啊!我是打听准了,你这些天不在天津,所以我才没给你消息,横竖我还得再住好些天才走呢,真是到了我要走的时候,你还没回来,那我不论远近,都肯定要找到你的门上去了。”
顾承喜抬手一指他的鼻尖:“三爷,我最服你这张嘴,硬把我说得没了脾气。路上我还和摩尼讲呢,我说马三爷这人有内秀,静恒一个人在日本,只要有马三爷跟着,那就肯定吃不着苦。”
马从戎摇头微笑:“哪里哪里,我和大爷也是互相的扶持——”
没等他客气完,顾承喜自作主张的换了话题:“静恒现在怎么样?我有日子没收到他的信了。”
马从戎暗暗提起了戒心:“他很好,平时读读书,写写字,画几笔画,日子倒是过得很清静。”
“他闷不闷?”
马从戎思忖了一下:“还好,还好。”
“他还是一个人?身边没添新的?”
马从戎疑惑的笑问:“新的?你是说——噢,我明白了,那没有。”
顾承喜抬手一拍马从戎的肩膀:“行啊,三爷,这笔账算起来,你应该请我的客。当时不是我出钱出人出力,你能跟着他跑到日本当小两口吗?”
马从戎微笑着,略微的有点尴尬。他和霍相贞之间的关系,当然不是秘密,但即便是白摩尼,也没有这样公开的谈论过它。从“小两口”三个字联想开来,他忽然想到了那些昏暗暧昧的夜晚,想到了霍相贞的身体、气味和喘息。
心神猛的荡了一下,他回过神,目光扫过白摩尼,他发现白摩尼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白摩尼的容貌似乎变得趋于极端,艳丽起来可以是相当的艳丽,冷起来也是冰霜一样的冷。
此刻他就是面如冰霜。
白摩尼这样冷冷的盯着他,顾承喜这样虎视眈眈的盯着他,马从戎简直快要招架不住,于是很认真的讨论起了接下来的请客事宜。白摩尼听到这里,开口说道:“三爷,你要请就请他一个吧,不用带我,我家里还有事,晚上非得回去不可。”
马从戎一拍大腿:“哎呀,我还惦记着这几天去探望锋老呢!”
白摩尼摇晃着站了起来:“那他一定欢迎,他现在最爱见老朋友。”
白摩尼说走就走,留下了顾承喜和马从戎相对而坐。马从戎到了这时,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自己不该放白摩尼走。
现在屋子里没了第三者,顾承喜翘着二郎腿仰靠在沙发上,流氓看美人似的,津津有味的上下打量马从戎。马从戎被他看得发毛:“顾军长,你总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顾承喜站了起来,高高大大的立在了马从戎面前。居高临下的伸手一抬马从戎的下巴,他低声笑道:“真的,你和他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他那性子变了没有?还是原来那样儿吗?”
马从戎莫名其妙的感到了危险:“大爷……还是老样子。”
顾承喜垂下眼帘向他笑道:“他那个脾气,我可是不敢恭维。”然后他微微俯身问道:“哎,跟他过了这么久,你烦没烦他?”
马从戎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我和大爷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互相的脾气早都知道,烦什么呢?不烦。”
顾承喜一转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出来了,其实你最对他的脾气,除了你,谁也伺候不好他。”
然后伸手拍了拍马从戎的肚子,他又笑道:“发福了啊,看来你这日子过得是真不赖,不像我,瘦得像猴儿似的。”
他对马从戎动手动脚的,马从戎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还要请他去吃一顿晚饭,马从戎越发痛苦,恨不得当场晕过去算了。而顾承喜一见马从戎就想起霍相贞,一颗心便麻酥酥的做起痒来——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马三爷,可是霍相贞“御用”的人啊。
如果可以的话,他几乎也想尝尝马从戎的滋味,横竖他喜欢男人,马从戎虽然已经过了兔崽子的年纪,但是白白净净的颇有风采,够资格被他临幸一次。
只可惜他和马从戎相识得太久了,有点拉不下这个脸,如果在这之前他和马从戎没什么交情,那就好办了,好办到他可以动用武力,找个地方把他彻底的“办”一次。
马从戎不知道顾承喜正意淫着要“办”了自己,顶着冷汗硬着头皮,他用盛宴招待了顾承喜,顾承喜不停的向他打听霍相贞的情形,起初问的还都是人话,及至两杯烈酒下了肚,他黏糊糊的凑到马从戎身边,开始搂着马从戎胡说八道。论身量论力气,马从戎都不是他的对手,顾承喜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又把酒杯送到马从戎嘴边:“你也来一口。”
马从戎慌忙摆手:“好好好,我这杯子里还有,顾军长请自便吧。”
顾承喜一瞪眼睛:“不行,喝我的!”紧接着他又嘻嘻的笑了:“你替静恒喝一口,我跟你讲,我顾某人混到现在这个程度,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了,钱,我有的是,人,更不用提。别人知道我好这口,上赶着把漂亮小子往我家里送,我不缺人,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静恒。你知道放不下是什么滋味吗?就是我他妈一想起他,我就心疼——知道吗?我看他像看我儿子一样,他就是一点罪没遭,我看他都心疼。”
马从戎一听“儿子”二字,瞬间联想起了自己家里那个玉郎,但顾承喜不给他走神的机会,又问出了更让他脸红的话来:“三爷,你也是人不可貌相。要是换了我,我一晚上都熬不过去。你说你也是的,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不教教他?他开了窍,你不是也能多快活快活?”
马从戎听到这里,当即端起酒杯猛灌了几口,希望自己迅速烂醉如泥。
午夜时分,马从戎成功的逃回了自己家中,并没有失身,只听了满耳朵的淫词浪语。
到家之后,他照例先去洗漱更衣,待到涤清了自己这一身酒臭之后,他忽然想起自家今天多了一口人,便让仆人领路,带自己去看玉郎。玉郎住在楼下的客房里,马从戎一边走,一边听仆人报告玉郎今天的表现——表现很好,不多言不多语的,也不淘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及至进了门,他没开灯,借着走廊光芒看了沉睡的玉郎几眼,玉郎小小的蜷缩在被窝里,看着简直就是个洋娃娃的身量。这回马从戎看得仔细了,发现他比幼时的自己更好看一些,他自己已经是个眉清目朗的精神模样,玉郎更有一双大眼睛和双眼皮,眉毛清清楚楚的弯着,直鼻梁,鼻尖略微有一点翘,显着小脸儿颇俏皮。马从戎想这可能是随了他的母亲,但他母亲是什么模样来着?记不清了。
无言的退了出去,他关上房门,自去休息了。
而在他走后,黑洞洞的客房里起了动静。
小小的玉郎从被窝里四脚着地的爬出来,先是扒着窗台向外望了望,然后回到床上翻了一气,翻出一个小纸包来。
然后踩着凳子爬到窗台上,他靠着窗框坐舒服了,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奶油点心。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但是晚上当着仆人的面,他并不狼吞虎咽的多吃多喝。而是趁着仆人不备,他自己给自己偷了几样最爱的,充当夜宵。
因为在他的姥姥家中,吃得多是要挨骂的。
骂归骂,他才不理会那个满嘴喷粪的老虔婆,饿了就要吃,老虔婆不给,他就去厨房偷,厨房里没有干粮,那也难不倒他——姑娘们的屋子里至少总是要备些花生瓜子装盘子的,他像只小老鼠一样,专门在客人和姑娘拉了帐子干好事的时候溜进去,见了什么抓什么。姑娘在帐子里听见了动静,光溜溜的不便出去捉拿小贼,只好骂上一句“小饿死鬼”,他听见了,报复方式是故意的磨蹭着不肯走,惹得客人不高兴,迁怒于姑娘和他那个姥姥。
老鸨子气疯了,狠揍了他无数场,毫无效果,越揍得很,他养好了之后越顽劣,自己看着还像是刚出娘胎没几年呢,却已经学会了婊子长婊子短的骂人,又很会装模作样,在外做那楚楚可怜的乖样子,让整条巷子里的人都以为是老鸨子虐待他。若不是老鸨子偶然听闻马从戎回了天津,那么势必是要把他远远的卖掉了——即便卖不掉,扔也要远远的扔了他。有这个邪门的崽子在,她甭想把生意干顺遂了。
太高级的智慧,他还没有,他只会凭着本能去求生。在这个新家里,他看出马从戎——自己的爸爸——是最厉害的,所以他决定在马从戎面前放老实一点。马从戎若是再不要他,那他大概就得要饭去了。
但是,他又觉得爸爸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自己。
那倒是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喜欢爸爸,若是将来遇到了比爸爸更好更厉害的人,他抛弃这个爸爸,另换个新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