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望乡台上说:宝贝,我终於找到能代替我照顾你的人。如此一来,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望乡台是什麽?」我满脸困惑。桑妮讲话很少像这样没头没脑,是喝醉了吗?
被我一提醒,桑妮缓缓说起梦里的一切,「望乡台是忘川彼岸的一座土台……」
地府一天,人间数载。桑妮口中的「他」在数年前身故。死後,他和众鬼魂一同走过奈何桥,却没去找孟婆,反而停在一旁望乡台上眺望桑妮在人界的生活。看到桑妮自虐般拼命工作,非常非常後悔,迟迟不肯领取孟婆汤,错过一个又一个轮回时机,灵魂也越来越稀薄。工作缘故,「他」救了很多原本也要自杀的病人,吸去他们身上的负面能量,功德不差,在人间道里有很好投胎机会,却被他一再放弃。时至近日,他看到可以照顾陪伴桑妮的人出现,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终於愿意喝下孟婆汤,投入六道轮回。而里欧之所以能顺利寻获,也是他在跃入轮回黑洞前,用最後一缕灵魂力量给出指引。
「嗄?!」我既惊讶又错愕,不敢相信读自然科学的她会说出这种话。
「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人,被他选中的传承者。」桑妮无比正经说,美眸中荡漾着水光。
「等等,」我挣脱桑妮怀抱,在离她半公尺处站直身子,「他究竟是谁啊?你之前曾说的「老公」?」就喝酒的人来说,桑妮叙事算颇清楚,但却偏偏遗漏了主角来历。
「他是我第一个伴,是个T。」桑妮将杯中红酒饮尽,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试着平复情绪,泪水却止不住滑落。
所以桑妮才问我有没有交过女朋友,想确定我是否为同路人,还是只是种偶像崇拜,像她学生们那样。
「当时我刚毕业实习完,在大医院工作,她是精神科医生,当时还在「住院」。某天她在员工餐厅向我搭讪。认识後,我很快被她吸引,就走在了一起。交往快满两年,我离开那间大医院,她趁此机会邀我同住。我个性一向独立,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加上当时物治的工作已上轨道,正拜入某皮拉提斯大师门下学习,想将两者结合,根本没心思和人同居。没多久她升任主治,压力变大,常常打电话和我诉苦抱怨,一讲就是几个小时。当时我正忙着准备某个证照考试,一开始还能耐心听她诉苦,久了慢慢开始倦怠,指责她抗压性太差。其实我知道她很容易吸收人类负面情绪,不适合当精神科医生。但又觉得她既然选了这科,就要去克服。被我一再严厉数落,她渐渐少打电话给我,我以为她已经调适好,结果一个多月後,她在住处吞安眠药自杀,留下遗书,要里欧和我好好照顾彼此。」
「当初如果答应和她住在一起,或许事情就不会这样…」哽咽让桑妮再也无法说下去,纵横泛滥的泪水让我手足无措,慌乱抽了一大把面纸递上,口中胡乱说着安慰的话。
阳光洒进屋内,我在不熟悉的床上醒来,桑妮靠在我胸前,喷上我肌肤的热气让人全身颤栗,一阵电流窜过下腹。
昨夜,桑妮哭累了,迷糊间被我搀着往卧室走去,拉住我瘫倒在床上,抱着我入睡。
我没敢乱动,全身因紧张而僵硬,只能拼命想像自己是一个大型抱枕,在红酒的後劲作用下渐渐放松入睡。
刚睁开眼,睡意的浓雾尚未飘散,我脑中一片混沌,以为桑妮昨晚从没说过那些怪力乱神的话,一切都是我酒後作梦。
定了定神,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关於她伴自杀身亡,关於我。
趁桑妮去厕所的空档,我迅速离开她住处,对於自己就是「那个人」,桑妮「先伴」指定的传承者,我不知该开心还是郁闷。
知道了这些,剩下的日子里,我每次去打扫都觉很是别扭,但桑妮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我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
蝉儿初鸣,南风轻吹,桑妮七月要上工,打算早点搬上去安顿妥贴,要我帮忙她搬家,一切依时薪计算。
我多想告诉她,我是她….朋友,如果要搬家,我可以帮忙,别在谈时薪。
想当然尔,在桑妮的强势下,我还是二话不说乖乖当个杂工,帮她打包装箱,将沉重纸箱一一搬下楼塞进她Toyota後车厢和後座。
「谢谢你这半年多的帮忙。」临行前,她坐进驾驶座,探出头说。除了托运部分家当,她将多数杂物用那辆脱漆的Toyota载上台北。
「里欧和美眉呢?」我问。前天就没看到他们,我虽然困惑却始终没有问起。
「我租的房子在板桥,顶楼已和房东商量好,贴点钱给她就可以养狗。里欧和美眉就住那里。」
「那…」想说的话清楚浮上脑海,却当机般的静止,无法转化成语言。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