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明明四下无人,他却还是将我拉至角落。阴影遮蔽了彼此的表情,我感觉阴风阵阵。
然後他说:我恋爱了。
「……谁?」无论是谁,我都要杀了对方。
「我呀。」
「你和谁?」
他在阴影里开口,连声音听来都阴气冲天。他说,我不能告诉你。
我在剧烈头痛中醒来,昨日种种彷佛梦一场。我瞪着天花板许久,意识才真正回归我的掌控。
是梦。我想。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我伸脚去探我的拖鞋,却踏上一团软热的东西,那团东西发出不满的咕哝声,竟长出手来扣住我的脚踝,「……干什麽踩我?」
是他,他竟是真的。
我踢掉他的手滑到地铺上,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他的脸先是皱成一团,然後才冲我傻笑,「头好痛喔……嗯,好像也有点想吐……」
「你听我说,」我把他的肩膀扳正,「我昨天晚上梦到你、」
「哇!」他打断我,身子又朝枕头倾斜,「你梦到我耶。」
我用两手扣住他用力一晃,「醒来!我昨晚梦到你对我说了一些话,我们、我们昨天干嘛喝酒?」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掉到我肩上,「哥,」他说,方才发软的语调改为清醒平和,「我醒了,先别摇我,否则我真的会吐出来。」
好吧。我等他自行坐直,然後又问一次:「我们昨天干嘛喝酒?」
「庆祝啊。」
「庆祝什麽?」
「哥,你的忘性真重。」他无奈地笑了笑,「嗯,庆祝我恋爱了。」
……我希望那只是梦。
许英华坐在我的对座,用两只手托着他英俊的腮帮子。他那双电眼毫无保留地投注在我身上,电得我的头发劈啪作响。
我看他一眼,说:「有屁快放。」
许英华嘟起了嘴,「对人家说什麽呢?你难道不知道帅哥都是不放屁的?」
「有、屁、快、放。」
他笑了起来,「心情这麽坏呀,欲求不满人家可以帮你喔。」
「我只当Top,你不把屁股准备好,我们之间就没戏。」
「哼,坚持一方这种思想,在上个世纪就已经落伍了。」
「那你又为什麽要坚持做Top?」
「你这个小笨瓜,」许英华从眼尾抛了一个风情万种的视线过来,「那是情人之间说的话,情人之间自然没坚持。如果只是晚上爽快,当然要坚持最舒畅的做法呀。」
「所以我没之间没戏,你滚吧。」
「人家不滚,人家要听你的心事。」
「我没有心事。」
「呵呵呵你的眼神可真凶,未听先猜是你弟。」
「……我弟说他恋爱了。」
「那不是好事麽?」
「哪里好了?!」
许英华惊悚地问:「你家不会是不准小孩谈恋爱吧?」
「没有不准。」
「那是觉得人家女孩子不好?」
「他说不能告诉我是谁。」
我被狠狠嘲笑,许英华说必定是我这当哥哥的做人失败。
我无法同意许英华的嘲笑,他小时候捅出来的篓子都是我在罩他,我怎有可能会是个失败的哥哥?
所以我在周末约他出来,想要谈一谈这件事。我在整点时到达我们约见的咖啡厅,他早已等在座位上,正面带微笑,愉快地滑着手机。他弯起来的眉眼温柔无比,我想他正在和他的恋爱对象传讯息,可恶。
然後他用余光看见了我,「哥。」他招呼,「我点了一份地瓜松饼,等等一人一半。」
我一屁股坐下,劈头就问:「小时候你闯祸,哥是不是每次都罩你?」
他露出怀念的表情,「嗯。」
「我朋友说我做人失败,你认为呢?」
「哥很好。」
「但他说就是因为我做人失败,所以你不愿意介绍你的对象给我认识,是这样吗?」
「别听他胡说。」
「那告诉我对方是谁。」
「我不能说。」
「为什麽?」
「嗯,」他顿了顿,「因为,他不会同意的。」
「为什麽你要跟我说什麽,还需要外人同意?」
「因为恋爱是两个人的事。」
「那为什麽他不同意?」
「哥,不要问了好不好?」他委屈地说:「别生我的气。」地瓜松饼在这时候上桌,他动刀切了三分之二,讨好地推给我,「别生我的气,我请你看电影。」
我用鼻子喷出一个哼,接受了他递过来的盘子。
「下下周三是妈妈的忌日,你回来吗?」我问:「如果一般日你没有空,周末回来一趟吧。」
「我记得。那周三我刚好排休,星期二晚上就回去。」
我想,他的对像就是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我要阻碍他们。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占用他的周末。
「那你周末还回来吗?我订了碗公布丁,但我以为你周末才有空回家,所以排星期五店取。」
「碗公布丁!」他快乐地重述,「我当然回去。」
然後我被他的快乐感染,也冲他微笑。
他说:「哥,我不知道碗公布丁还有开,我回来这麽久,你竟没有告诉我。」
但他回来得不久,三年这样短,堪堪是他离开的七分之一而已。
「我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布丁,万一你现在不吃甜,我一个人怎麽解决一碗公?而且它现在必须提前预订,比较麻烦。」
「现在真的比较不吃甜了,」他笑,「但是每一种怀念的口味,都让我开心。」
他话中的暗示是这麽直白可爱,「好啦,我会卤好鸡爪和鸡翅,等你回来吃。」
「哥,我爱死你了。」
我们分开了二十一年。
其实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当初寄出妈妈的讣闻,也不抱会顺利寄达的希望。
但他在公祭结束的那天深夜出现,深夜。
我正在孤身一人的悲痛中出神,以至於没有听到门铃声,待我终於暂时收拾了脸上的狼狈前去开门,门铃不知已响了多久。我打开门,他就拖着行李站在那里,虽然他变了很多,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我们同一天出生,在同一张婴儿床里长大,同吃同睡,有十年光阴,每天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彼此。
我们「曾经是」双胞胎兄弟,他变得再多,我都认得出来。
那时先有动作的是他,他伸出一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往内推,另一手将门关上,他仔细看着我的脸,红了眼眶。
「哥,」他环住我的肩膀,哽噎道:「对不起没有更早回来,我没有、没有顺利收到你的信……对不起。」
我紧紧扣住他的背,在他的肩膀上摇头。我想,只要有回来就好,妈妈走了,至少还有他是我的家人。
他只停留了四天便匆匆回到国外,临行前他和我交换了电子邮件及Skype帐号,请我和他保持联络。
记得那时我不满地想,当年没有保持联系的,明明就是他。
我回想起很多他的事。
小时候妈妈对他说,他要叫我哥哥,叫妈妈阿姨,然後叮咛我要照顾弟弟,尤其家里没有爸爸,我必须要负责保护弟弟。
我们那时还不懂事,才刚准备上幼稚园,连话都说不清楚,完全没发现这些话代表什麽含意。我沉浸在身为哥哥的喜悦中对他说:我是哥哥,你听我的。
他不高兴地拉着妈妈的指尖,仰头问:姨姨妈咪,我也是哥哥。
「叫姨姨,不是妈咪。」妈妈纠正,然後蹲下来亲他的额头,「因为你比哥哥小15分钟,所以是弟弟。哥哥保护弟弟,弟弟帮姨姨注意哥哥有没有乖乖,好不好?」
他嘟起了嘴,勉为其难地说好。
当晚他在我们的被子里问我,後天能不能换他当哥哥。我说不可以,而且到幼稚园後他要叫我哥哥。
他鼓着脸背过身去不理我,但隔天早上,我们还是面对面依偎着彼此醒来。
幼稚园的双马尾女孩在点心时间这样问我们:你们是哥哥和弟弟,为什麽上同一班?
旁边的冲天炮马上说:妈咪说这样叫做双胞胎。
双马尾反驳:但他们长得又不像,双胞胎要一样。
冲天炮的脸皱了起来,然後说:对了,阿公说,说如果不一样的,就叫、就叫……叫异形双胞胎!
一直很安静的辫子忍无可忍:特异双胞胎才对啦!
双马尾兴奋地问:那你们有特异功能吗?你们会心电感应?
辫子嘘了她:你不能这麽大声,电视上说,在武林高手的时代,双胞胎「补集」*,会被丢掉一个,我猜就是因为大家害怕特异功能。
我们吓坏了,一整天紧紧牵着手没有放开。
当天晚上他在被子里问我,说他没有特异功能,这样姨姨是不是就不会丢掉他?
我把他抱住,告诉他妈妈不可能丢掉他,妈妈都说他很乖会亲他,而且我是哥哥会保护他。
「但我也不要哥哥被丢掉……」
「不能哭!不可以哭!不会丢掉,我们会一起,我保证!」他的脸又湿又红又皱,已经开始抽噎,而我急着想要证明,「对了,妈咪说你要叫她姨姨,我叫妈咪,一定是因为这样,大家就不知道我们是双胞胎,对,一定是这样。」
「但梦梦他们已经知道了……」
「大人都不知道,所以没关系,哥哥会保护你。」
他靠在我怀里哭着睡着,而隔天早上我哭着跟妈妈说我的手又麻又痛不能动,一定是断掉了。
然後,我们在九岁那年分开。
那天餐桌上有卤鸡翅,有咖哩蛋包饭,白花椰菜,没有青椒、苦瓜、洋葱、茄子,餐後还有碗公布丁。这样的组合对我们来说就是王公贵族吃的饭,只有生日那天会出现。
家里来了一位阿姨,妈妈说阿姨是他的妈妈,要来接他回去国外生活。
接下来的事,我剩下模糊印象,只记得我们死命抱着彼此嚎啕大哭,尖叫着不要丢掉。
我哭到喘不过气,抓着他昏睡过去。妈妈没有在我们激烈抵抗时将我们分开,但等我再次醒来,我们的被子里只余我一人。
妈妈说他在国外会很好,说不是丢掉他,是让他回去跟亲生妈妈生活,说我如果想他就写信给他。
所以我每天都写信,但是国外太远,远到信寄不到,远到他给我的回信也寄不到。
我听到妈妈对着电话吵架,她说:十年间你对他不闻不问,而我扶养了他十年,孩子们感情好,你凭什麽不让他们通信?凭什麽不让我和他说话?喂?喂?!
妈妈挂掉电话,在椅子里哭了起来,而我爬上去紧紧抱住她。
我不敢哭,我不敢问,因为妈妈在哭。
我还是写信。
***
自从那次他在台湾停留了四日後,我们以不多不少的频率聊天,一开始用电子邮件,後来我敲了他的Skype,莫约半年後,他传了语音通话的邀请过来。
「哥,」他说:「我即将调去台湾分公司,届时你放假有空,记得带我去找好吃好玩的。」
「那有什麽问题!是借调还是长期任职?」
「没意外的话是比较长期的。」
「呵呵,欢迎来台湾,公司在哪?住家里吗?」
「公司在同县市,不过我住宿,放假找你玩~~」
「好,时间订了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我觉得自己尽了百分之两百的地主责任,只要他有需要,有开口,我就会协助。
我会在他空闲时载着他到处去玩,重新认识台湾。或者他也会约我吃饭,或者喝点小酒,或者回家过周末,一起买菜煮饭之类,我觉得我的厨艺还是可以的。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亲进的速度,几乎媲美一见如故。所以有天我问他,既然从家里到他公司还算方便,他何必要住宿?
「哥,」他笑弯了眼,「谢谢你,不过我们分开太久,生活习惯没有磨合过,我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坏习惯,这麽快就一起住,你一定会生我的气。」
他说得很委婉,很有礼貌,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极有道理,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他我是同志,我根本忘了要考虑这件事,如果他回到家里住,我担心他会发现,然後就被我吓跑。这样不行。
「你不错嘛,」我说:「考虑得这麽周到,长大成熟了喔。」
他十分配合,立刻回给我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故意又问:「不会是嫌你哥做饭难吃吧?」
「和员工餐厅比起来,」他严肃地应:「哥做的饭简直让人置身天堂。」
我哈哈大笑,因为这句话听来几乎不是称赞,他曾经请我「体验」他们的员工便当,我完全知道那有多惊人。
然後,喜欢上他变成一件那麽容易的事。
太容易,也太过可怕。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或法律意义上的关系,但我们本质上是兄弟。他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家人。
然而他的一切小动作都和小时候那麽像,那麽让人感觉温暖和熟悉,却又是以一个成熟男性的姿态同你亲近,并且笑得那麽可爱,我不知道如何能不喜欢他。
这样想来,也许我本质上就是个禽兽,而这些都只是我为自己找的藉口。
***
一束精致的纸花被放在我的酒杯旁,用素雅的盒子装着,我认出那做的是萱草。
许英华在我旁边落坐,只说给你吧。
「干嘛送我花?你们店里的新产品?」我托起盒子仔细欣赏,「我发现这不是纸耶,是竹片?」
「是木头。人家记得你说过,你妈妈的忌日快到了,送给你妈妈,感谢她辛苦教养你长大,虽然你性格扭曲嘴又贱,但本质上是个好孩子。」
我觉得有点感动,「谢谢你。我也想谢谢你父母生了你,虽然你本质上也许是个王八蛋,但你真的非常帅。」
许英华对我笑骂了一句粗话,然後我请他一杯酒。
「说起来,这位帅哥。」
「有何指教?」
「我注意到你最近不怎麽猎艳了,而且你的裤子......」考虑到才刚收了许英华的礼,我含蓄地续道:「开始变得有点遮掩你的美腿。你知道,我一直认为你的大腿肌线条十分完美。」
许英华嗤声,显然很不屑我假惺惺的用词,「哼,你还没见识过人家大腿肌最完美的姿态,还有它可以让你感觉多销魂。」
我则慢悠悠地回应:「我完全可以想像,在你软着声音求饶时用力捏一把你的大腿肌,那会有多销魂。」
闻言,许英华笑得很狰狞,「人家才刚送你妈妈礼物,你就这样子报答,你这个性骚扰变态!」
「先开始性骚扰的明明是你,你还没说你怎麽转性了,想收山?还是找到真爱了?」
「不是啦,」许英华摆摆手,「人家最近认识了一个小朋友……唔,其实不是小朋友,因为他比较年长,可是他看起来真小啊,然後是个面瘫。」
「我不懂这些话和我之前的提问有何关系。」
「人家之前在玩一个恋爱冒险游戏,我所有路线都玩透了,剩下一个面瘫属性的主角攻不下来,那个小朋友,简直就是从游戏里走出来的完全面瘫!」许英华美好的嘴唇弯出柔和弧度,「他很有正义感,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孤身一人在与醉汉对峙,人家看他面无表情,以为他很有把握,没想到他根本不会打架,连报警时声音都在抖,但还是没有表情,哈哈,你说面瘫的神经到底怎麽长的?」
我撑着头反问:「所以面瘫和你的裤子有什麽关系?」
「因为人家生日时收到一条牛仔裤,他说他觉得人家穿这种尺寸更好看。」
我笑,「这麽听话,根本看上人家了吧。带过来我看看,我不放心你的恋爱眼光。」
许英华鼓起脸,「胡说什麽呢你这个污秽的男人,人家把他当弟弟。」
「他比你大。」我提醒。
「但他看起来那麽小。」
「有时候你只是,自以为把人家当弟弟。」
「有时候你就只是得了不损人会死的病。」许英华抿了一口酒,「不说这个,小朋友最近要生日了,你说人家送什麽好?」
我看着手边的木萱草,真心道:「我觉得你拿出来的礼物都很好。」
「别敷衍人家。」许英华不满,「手工艺品靠的是心意和灵感,心意人家不缺,我想要确保他会喜欢的灵感。你说,什麽东西可以保证对方一定会喜欢?」
「一大堆的钱?」
「别、敷、衍!」
「好吧,我想想……」然後我们两个撑着头陷入沉默,最後我说:「我觉得,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好的回忆、不好的画面,如果你有办法让对方将那样的画面重新联想到好事,如果是我,我会很感动,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许英华横我一眼,「假如你没有说最後那句,人家还真觉得原来你狗嘴里,也吐得出象牙。」
我觉得我提出的这个灵感,是阻碍他与他那不知名的、杀千刀的王八蛋在一起的一个天才方法,而且似乎在下个周末就可以办到。
我准备了卤鸡翅,有咖哩蛋包饭,白花椰菜,没有青椒、苦瓜、洋葱、茄子,餐後还有碗公布丁。
我听见他回来的声响,然後看见他一边嚷嚷着「鸡翅鸡翅」一边跨进厨房,我可以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快乐的氛围。但他的笑容在看到餐桌後凝固了,他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怎麽弄得那麽丰盛?我以为今天的主题是布丁。」
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不是你说每一种怀念的口味都让你开心的麽?坐。」
「好。」他的眼神复杂起来,接着乖乖坐下。
「你已经不喜欢这些菜了吗?」
他摇摇头,扯出笑容,「我只是想到一些事。」
「你听着,妈妈从来就不想把你还回去,她只是没办法不顾你妈妈的心情,还有,我从来也都不想跟你分开,我一直都把你看作家人。」
「嗯,我知道。」
「我希望你、」我顿了下,祈祷自己讲的话不至於太肉麻,因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想,「希望你看到这样的菜色组合可以怀念你的童年,可以觉得这里是家,知道你随时都可以回来,而不是想到分离。如果你还喜欢这些口味那就更好了,你说过喜欢卤鸡翅,我觉得自己卤得不错。」我笑了笑,「你喜欢,哥可以卤一辈子。」
他在我的视线下红了脸,然後把脸藏到掌心里,「哥……你这样太犯规了,超级肉麻……」
「哈哈哈哈会吗?我是认真的喔。」
「谢谢哥,」他从指缝露出一只眼睛,眼底笑意闪动,「其实我感动得快要发抖,谢谢哥,真的谢谢你。」
「别客气,」我一挥筷子,「吃吧。」
他马上进攻鸡翅,「好好吃,简直幸福死了!」
「不错吧,也带你那个谁来吃吃。」
「哥,别破坏这一刻。」
「什麽叫破坏?你们在一起,他总有一天得见见我。我一直想不透,你哥应该也不吓人吧?什麽样的女孩会害怕见到我?」
「不是害怕你,他只是……他只是不会同意。」
「天啊看在鸡翅的份上!」我将筷子放出声响,「天啊,我就不懂来见男朋友家人会怎麽样?为什麽对方不同意?这应该比带去见你爸妈更安全吧?」
「因为、因为……他不是女孩,」他低下头去,「他是男人。」
「是喔那更好,我也是男人,我们会有共同话题。」
「哥,这不是玩笑。」他委屈地说。
「所以你这是在向我出柜,你想清楚了麽?」
「我想得很清楚,」他顿了下,「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选择喜欢他。但我想得很清楚,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竟然是如此。我叹气。
「我明白了,你让他来见见我。」我伸长手去摸他的头发,想要抚去他的沮丧,「我也是同志,他有什麽顾忌可以当面跟我说,我会理解。」
「……好,我会再跟他说说。」他没有抬眼看我,只抓住我的手,把脸埋进我的掌心闭上眼,「哥,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有带给阿姨看过麽?我能不能见一见?」
「你哥单身呢。」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有啊。」
「那……那你们没有要在一起吗?」
虽然他用我的手掌遮掩了大半表情,但我还是察觉到他的低落,我柔声道:「你也知道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也许你遇到了不顺利,但恋爱原本就会有辛苦的事情发生,如果你信任我,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让我见见他吧,下星期六,同样的时间,老地方,不准拒绝。」
「那我要知道哥喜欢的是谁,我也想要看看是不是好人。哥也不能拒绝。」
「哼,你这臭小子。」
他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选择喜欢他。
但是性向不是一种「选择」。
我见他伤心难过,心如刀绞,怒火滔天。
他是我至亲至爱的家人,如果没有我允许,哪个王八蛋都不能伤害他!
……但他早已远远超过十岁,再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下周六来得太快,我猜我虽然不能在大庭广众公然击毙那个王八蛋,但至少我可以找到方法暗杀。
那天我独自赴约,我自然不可能带什麽「喜欢的人」出席,我量他不敢对我怎样。
只是没想到他早已坐在那里,独自一人正在讲电话。
独自一人。
他很激动,因此没发现我正在靠近,他对手机拔高了音调,这麽说:「拜托!我强调过很多次,我们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我爱你,不可能随便就抛弃你,也不可能不把你的心情放在心上,你必须停止这种神经质!」
他爱他。
我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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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集=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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