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純屬短篇】 — 【那夜繁星點點】(全)

一般人对日本人的印象不外乎有礼貌、环境乾净整洁、做事严谨。认识更深入一点的人会觉得隐藏在礼仪背後的真相,其实是将自己和人群隔绝起来的疏离,用礼貌来包装,让人无从得知他们真正的想法。

萧致和忘记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注意起佐川拓也这个人的。

起先只觉得他乍看之下严肃、不苟言笑,特别在工作时一板一眼、感觉不好接近,虽认真、却无形中透发「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有一阵子萧致和常去他所属的单位支援,只留下「这个人好难搞」的印象。

逐渐相处过後才慢慢了解他的个性几分。

那时他和另一名同样从台湾前来打工度假的女孩子计划一起在宿舍楼下的交谊厅煮台湾料理、品嚐一下怀念的家乡味,顺道邀请几位常碰面的日本人一同享用,佐川拓也亦出席了,言谈间萧致和发现他的严肃或许只是因为彼此不熟稔,几次下来後拉近距离,他开始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自己闲聊,上下班碰面时打招呼的热度也提升了一些。

为什麽想来打工度假──似乎是每个外国人常会被问到的问题。萧致和发现佐川拓也好像缺乏这类的好奇心,但不晓得是否为错觉,他觉得这个人偶尔扫过自己的视线中总带了些让他无法解读的讯息。

「你的日文好像有进步了。」某天,交代完工作上的事情、见萧致和点头表示理解,在他正要转身离开前,佐川拓也突然说道。

萧致和微感意外,因为他以为对方在工作的场合中不太会和人闲话家常。

「真的吗?」接着难掩惊喜,很高兴听他这麽说。

佐川拓也不晓得之前有一次因听不懂他所说的「换衣服」、二度解释时附上肢体语言动作以及刻意放慢的讲话速度,当下他的表情举止和周遭人们的笑声即便没有取笑的意思,却让萧致和感到受挫,更下定决心要加强日语能力,至少要听得懂他在传达什麽。

而今被不知情的当事者之一肯定,他有种「皇天不负苦心人」、努力终於没有白费的欣慰感。

佐川拓也见他掩饰不住喜悦的模样,嘴角亦忍不住微微上扬,「你可以学之前一样来打工度假的人、教个日本女朋友,日文会进步很快。」游乐园中员工彼此交往的现象不胜枚举,打工度假制度开放以来外国人增多,谱出异国恋曲的例子也大有人在。

「……」萧致和闻言一愣,「……就算交了,也带不回去啊。」他苦笑了下,接着指指外头的方向、「我先出去忙了。」

他对短暂的异国恋没兴趣,而且……萧致和没有在国外向别人出柜的打算。

佐川拓也的「建议」很实际,对他而言却不够实用。

有一段时间萧致和常去佐川拓也的单位支援,次数频繁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原本就属於那里的员工,连原单位同事都笑说乾脆直接转调好了,反正他愈来愈熟悉那里的步调。

以致於他和佐川拓也接触的时间增长,平时工作时虽各忙各的,但休息之际便会碰在一起。

「这里比较忙、还是原本的地方?」他问萧致和。

「……当然是这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来支援一天,他觉得自己似乎上了两天份的班。

闻言、再看到他不敢领教的表情,佐川拓也低声一笑。

「现在淡季,游客应该不会很多,」他问:「没人的时候,都在做什麽?」

「呃、这个嘛……」萧致和歪着头思索片刻,不知要不要据实以告,「背一些单字、发呆……无聊的时候会观察游客。」转念一想,游乐园的情况、眼前这位资深员工的他也很清楚,没啥好隐瞒的。

「游客?」眉一挑,「那看到了什麽?」

这个问题萧致和思考更久,边犹豫该说什麽、边思考要如何用日文传达。

原以为对方会放弃追问,没想到他看起来还在等待答案。

「我觉得……日本人跟台湾人,民族性似乎真的不一样。」造就表达方式也不同。

游乐园中有些「身怀绝技」的员工会用小扫把沾水、或用粉笔等工具在柏油地上画图,主要是园内几只吉祥物的图案,画得活泼生动,煞是可爱,连他一个大男生看了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但他发现很少有人会真正去欣赏。

如果是台湾人看到、应该会很惊奇地呼朋引伴,和同行者一起分享吧?然而日本人这麽做的好像很少。

最多是踏在白色粉笔的痕迹上、直接踩过;如果有人发现、顶多默默欣赏,不太会告诉同伴──萧致和很少在他们脸上看到惊喜的神情。

他觉得很可惜,感叹这些巧思都被浪费掉了。

直到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在雨後天青的地面上发现残存的图案痕迹、拉着妈妈来看,妈妈再告诉爸爸、以及小女孩的姊妹,然後一家人在那儿欣赏这个被人们忽略的小乐趣。

他不禁想着……是不是小朋友的身高离地面较接近,所以视野才看得到那些图案?当我们愈长愈高大的同时,反而逐渐失去了一些原始的乐趣与新奇感,连最初单纯的感动也一并遗忘了。

萧致和描述完後有点紧张地望向始终面无表情的佐川拓也,不晓得对方有无听懂自己所欲表达的意思。

末的、佐川拓也才点点头,只说了句:「我下次会注意看看。」

萧致和不清楚他如何解读,但、这麽一来应该意味着他明白了意思吧?

和他的交流陆陆续续进行中,谈的话题逐渐广泛,萧致和无法明确断言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观察、且在意起他,意会过来之时俨然已变成一种习惯,然後带了些许期待。

两人更加熟稔又是两三个月之後的事情了。

他不清楚自己的日文是否有更进步,不过慢慢跟得上周遭同事的速度却是不争的事实。

有天晚上加完班、搭社员巴士回宿舍,下车後萧致和无意间抬头、乍见满天的星星,忍不住惊呼。

走在後方的佐川拓也听见了,不明所以地问:「怎麽了?」他没发现什麽异状。

「好多星星!」萧致和兴奋地指向夜空。

「……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瞥了眼、而後的反应透露着无法理解为何要如此讶异,「所以?」这不是很自然的天象吗,晴天之际的晚上,本来就可以看到满天星斗。

「在台湾,」萧致和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向对方解释:「应该说在我住的城市里,几乎看不到星星,就算有、也是少少的几颗而已。」严重的光害简直快让他遗忘满天星空的景象。

所以他为此感动莫名,而在这个小城镇里俨然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

导致佐川拓也没办法体会自己诧异的心情,此刻他才意会到两人间所存在的差异。

除了生长的国度不同、语言不一样,这个人也会在他喊冷的时候,穿短袖、用一派正经的表情反问:「冷?会吗?」因为萧致和来自南方国度,他则是北国土生土长的孩子。

佐川拓也的世界中,冬天积雪高过於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萧致和却没看过雪。

萧致和被他平淡的反应给打击到。

佐川拓也看了看他,两人一前一後朝宿舍的方向前进。

「既然觉得漂亮,那就留下来吧。」进到宿舍前的刹那,萧致和听见他这麽说着。

有那麽一瞬间、他几乎要被这句话给捕获。

不知是因为他的话、他的人,或外头那漫天的星斗。

「哪有这麽简单啊……」他不由得嘀咕,心里估算着自己停留的期限。

「不就这麽简单吗?」佐川拓也听到了他的碎念。换好室内拖鞋後,他转过身看向萧致和,「你说东京、大阪人多又复杂,觉得北海道很好,所以选了这里……想一直看星星就留下来、想做什麽就去做──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来日本的。」他觉得人生其实可以不用那麽复杂。

「上次,你说的那个地面上的画……」顿了顿,「我想,应该也是这样、才会去注意到。」他们太习以为常,反而失去稀奇感,而他用不一样的视野来看这个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的地方,所以才能发现其中隐藏起来的小乐趣。

若他喜欢、不排斥此地的乡间生活,佐川拓也觉得改变一下既有的生活方式也无妨──一种单纯的日子,简单的小幸福。

「啊、你还记得呀……」萧致和感到意外。原来他真的有认真在听自己讲话。

心里有点高兴。

「当然记得。」他微微一笑,「我有看到画了喔。」无意间的巧遇,作画者是一名外表粗犷的男生,完全颠覆他的想像。

只要注意就看得到,然後发现比比皆是。

因此……想继续欣赏这幅景象,就放弃城市的繁华、则随时可以拥有。「机会是自己创造的。」

唯有自己才能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无论是繁忙的生活或简意的单纯。

萧致和又在他眼中捕获到那抹理所当然的坚定,彷佛真的就那麽简单,是复杂的心思将它给困难化了。

「嗯,」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同意对方的话,「你说的没错。」

他突然觉得留在这里生活,好像也不错。

如果能跟这个人同单位……走在佐川拓也後方的萧致和望着对方的背影思索──除了可以一起工作,届时亦能一同漫步於积雪的街道上,望着那片让他难忘的星空。

即使有着文化背景的差异,但一起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体会那当下的感动,可以即时和对方分享,萧致和很期待。

感叹夏季工作即将结束之余,他开始期盼冬天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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