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我们的爱可以照亮世界的时候,请记得我陪在你身边……』
『无论如何,我都不後悔──尤其是对你说出爱这个字的那一刻。』
『那刹那、我彷佛看见了永恒……』
所以,请你千万别忘了、mydear,即使全世界的人都阻扰我们,不过这样的爱并不是个错误。
我们的性别也不是个错。
他们总有一天绝对可以谅解、可以明白,愿意以平等的心胸来接纳我们相爱的事实。
在那天到临之前,或之後,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不弃不离,不管用什麽样的形式、样貌──这是我给你的誓言,无期限。
我们都该深信:将有那一天的存在,在不远的未来。
他记得互许那日、和情人拥抱於教堂时,抑不下满腔的兴奋之情;记得当时温煦的天气,正好似在见证他们的幸福;记得他灿烂的笑颜、眸中闪熠感动的泪光;记得吻着他的唇瓣、其柔软甜美的滋味……他几乎清楚将那天整个画面刻印在脑海里了,却独独快遗忘了这份誓约。
一并忘却他说这话时的模样,是不是有着和纤细外表不符的刚毅心志?
如果是他,怕连知道有怎样的後果,也会坚定地说「我不後悔」这般的话语吧。他应该足以想像当年独自在英国的人儿,即使面对庞大家族势力的迫害,亦宁可挺直胸膛迎接的那份让人心疼的固执。
是的,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着……如今,也许已逝的人儿是真的不後悔,然而自己却後悔了。
浓切的悔恨。
後悔放飞的举动竟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後悔没能早一步发现事态的异样、後悔慢了半拍与情人取得联系……种种的悔恨,交织成日後夜夜独自品尝的遗憾。
让他选择淡忘先前的誓言,使得悲伤少去一点。
唯有如此,沉沉的自责才不至於把他蚕食殆尽,令他等不及那天的到来──当他们能坦承说爱的那一天,直到那一天……他再清楚不过,等待的人已不会在身边。
所以他放弃等待,亦跟着放弃了追逐。
没有一个人制造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所有举动均不再具有任何的意义。
※
伦敦郊区某座基督教墓园,其开放时段从上午八时到下午五点,夏日则会延长,基本上只要太阳尚未西下,偶尔都有些祭祀的人潮。
里头一个特定的墓碑前──和左右碑座并无大异,仔细一瞧才能看出最主要的不同在於上头的文字使用为中文,简单刻着姓名、出生与逝世之年份,换算下去,可谓英年早逝。
最後的时间停留在三年前。
「三年了,你每次都快我一步。」站在墓碑前方,一名显然是东方人种的男子先是凝视碑上的名字好一会儿,然後视线下移至地面上摆着的一朵向日葵,他露出浅浅的笑容,随後将自己带来的花束摆在向日葵的旁边。
「看来我送的花不是他心中的第一名呀。」男子蹲下身,对着向日葵花轻轻地道:「倒也无妨,他的第一名位置始终是要留给你的,就如同你的一样。」
「不过,他有一项珍贵的东西却留给我了,」柔顺的语调犹如春风般温和、醇美,「我很珍惜,好像当初你珍惜他的同等程度。以後,我会用这东西代替他、看尽他来不及欣赏的美丽世界……包括你。」
男子儒雅的脸庞泛着不褪的笑意,眸底闪过一抹难以读取的异样光芒。
「请期待我们的见面。」他像预告似的说着,尔後又望了望墓碑片刻,才转身离去。
有人先来过了!惊觉这层事实,男人原先就没有太多表情的面孔更显凝重,对於此时墓碑前面摆着的那束花,他的眼神只差没将它们看穿、那样的凌厉。
第四年,他不觉得己方的谁或情人家族中的哪一位人士,会突生施舍般谅解的慈悲来原谅他们这段所谓悖德的感情,所以他的墓前始终孤零,香火一点也不旺盛,每年一次鼓起勇气、忍住满谷的哀恸心情来探望,大概是这儿仅有的人气了。
因此,这来路不明的花束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不发一语地把手中拿着的唯一一朵以透明包装纸妥善包裹的向日葵、照以往放置於碑前,男人选择忽略掉旁边另一束简直占据整个地面的花朵,不去追想它存在的可能性,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碑上的人名,任由时间分分秒秒流逝。
「如果这时流泪,真不晓得是谁在为这幅情景悲伤。」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男人的背後终於有人率先开口,用他极为熟悉的语言打破四周宁静的沉默。「我想最先是『他』在不舍吧,然後是我也不禁为之动容了。」同一名东方男子,三百六十五天後再度造访相同的地方,这次难得换他领先一拍。
从男人的斜侧方向前望着墓碑,男子挂起淡淡的笑容,他不否认自己即是送花的人,而这次的碰面根本是蓄意制造的机会。
微微转过身、和对方保持出距离,男人依旧惜言如金,单只等待眼前的陌生人主动解释一切──毕竟他看起来似乎知道些什麽,让自己有被窥视一空的怪异感。
怪异……与一股莫名的……熟悉,即使他肯定和此人素昧平生。
对於他的无言与审视,男子不引以为意,他的反应全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初次见面,虽然如此,不过我不是第一次看过你。」
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语,听了後男人深锁的眉头更加紧蹙。
「换句话说吧,」看见他纳闷及防备的模样,男子摆摆手、笑着澄清:「角膜,我的眼睛──是『他』给予的。」为此,让他重新活过。
用一条生命换得的光明,实非他本意,曾让他犹豫、挣扎,且自责许久。
最後决心利用一些力量,找出捐赠者──就算他目前尚未明白,这些举动的意义。
视线落於墓碑上,眼神逐渐柔和。
过了好半晌,「我不想知道。」男人撇过头,冷冷道。
他晓得情人有签下器官捐赠卡,脑死判决一出来,年轻的器官定会被充分利用……这点他已没立场表示意见,只因心早随着一张薄薄的死亡确定证明书一起逝去,所有往後的後续以及情人的身体究竟被如何有效利用,他都不愿去了解了。
「可是,我想让你知道。」不被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影响,男子依旧缓缓地说,轻柔的男中音犹似徐和的微风、听起来不失舒服:「应该说『他』想让你知道,关於最後,『他』不怪你,请你也别继续责怪自己了。」
四年的心理折磨,够一个人走出伤痛了。男人过分活在情伤当中,只会让爱他的人更加不忍而已……即使这个人已经死去。
「……你说什麽?」闻言,男人倏地抬头,冰冷的视线攫住前方不失笑容的人儿。
「我的眼睛……你也许不相信,不过真有一个残像啊。」知道对方终於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男子眨眨眼,「闭起来,就可以感受到那个画面──那名男士带着心痛、悔恨的表情,彷佛下定决心了,从墙壁上拔下呼吸器的──」
「够了!」平静描述的声音被中途打断,男人浮起一丝人性化的情绪面孔,可是酿着愠意的样子十足令人不寒而栗,「你到底是谁,有什麽目的?」他可说是犀利瞪着同花束一样来路不明的男子,彷佛欲将他看穿似的。
「好商业的问法,」加大脸上的笑痕,男子不为所动地续言:「这几年的屈服,就让你学到这些市侩用词吗?」
他温柔的神情隐含细微的怜悯,更多的是了然。
脱口的言词饶是冒犯,却使男人狠狠一震。
「我只是想看看,令『他』留恋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坦承:「至少,总得搞清楚多次莫名其妙流泪的原因吧。」
直至用了各种方法逐步认识这名男人,他方明白先前数次害自己在众人面前丢脸的理由、背後竟有这麽一个晦涩的故事,扛负一段悲恋的情感。
男人看他一眼,「你现在看到了。」男子的理解,他丝毫不领情。
原先陌生的两个人,不会因这麽一点小交集而让平行的线产生第二个交点,他不相信任何轮回转世或意象残存的说法假设,因此不管男子的来意为何,他们不会再有进一步深入的接触了。
没有客气、寒喧的道别,男人的离开可谓无礼,他乾脆掉头,没有迟疑。
一样安祥、寂静的墓园里独剩男子一人伫留,望着他走远的方向、和面前屹立的碑座,温文的笑容里依稀添加了某些寓意不明的成分。
「不管你期不期待,我们会再见面的。」男子说得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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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命地回到家族中,男人自暴自弃地任由人摆布,过着近乎行屍走肉的麻木生活,若言灵魂被抽空的感觉也莫过於如此了。
他们似是要打击他,用尽种种言语与手段的羞辱,甚至让他背负不符身分的地位,令他明白自己摇摇欲坠且难堪的处境。
然而所有的一切男人已不再去在意,该归咎他的勇气及魄力随着时光的流逝,不知不觉收敛了许多,如今唯有每年一次赴英的祭祀是他唯一的坚持。
除此之外,偶尔在极深的黑夜,他才会又想起和情人的旧誓言。
而使得无法排遣的窒闷充满胸膛。
这到底是误打误撞的错误,还是货真价实的玩笑──以这种方法履行约定,难不成是情人最後的意念所致?
「不管用什麽样的形式、样貌」,指的即为现今让他……无言以对的情况吗?
如果非得如此,那他宁可继续麻痹自己、去面对失去所爱的痛苦,也不要让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在身边长晃──每当看见一次那人的眼睛,或彼此视线交会之际──他会觉得心又被撕裂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这是家族里头的人想出来的整人方法,他将大方地恭喜他们成功了。
如果这是老天安排的戏码,他只能说它是个残忍万分的剧本。
「以後我将跟随在你身边学习,请多多指教了。」男子不晓得用了什麽方法,摇身一变、以全新的身分冒失闯入他的生活。
男人毫无防备,惊诧的表情不明显地表现出心情上的狼狈。
『让我在回头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你的存在……请记得我陪在你身边。』情人的话犹然在耳畔,男人却仅觉得……这是个可悲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