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你的手,让我看看。』男子温和的语调说着。
『怎麽?』男人即使不明所以,却仍旧配合地忠实呈现左掌,看着男子伸出食指,在自己的手心上一条条、轻柔地描绘出主要的几条纹路。
感情线、智慧线、工作线、生命线,手指划过这几个地方,末梢神经传来些许被刺激而造成的麻痒感,男子不发一语,所以他也静静瞧着。
他的动作。
最後,他把自己的左手张平、放在男人一样摊开的掌心上,『握住它。』他笑着指示男人下一步的举动。
他狐疑,但还是照着行动。
交握的双掌传递两人温热的体温,像有一道暖流在心头拂过。
『你知道吗,在我们出生的时候,身体会有一个正常的生理反应,』抬头凝望男人的脸庞,明白他显露的不解讯息,男子这才缓缓解释:『叫做抓握反射。小婴儿的手会抓住靠近他的东西,所以只要把手指头轻轻碰一下他们的手,就会像握手一样被他们紧紧捉着。』
『不知情的人会觉得这是他们热情的回应,其实仅是个反射动作,或许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也说不定。』男子淡笑。
所以?男人挑了挑眉。
『这个反射在几个月後就会消失了,若成长过程中还会存在即代表不正常的情形,除非脑部受到了伤害,否则像我们……是不应该拥有这种反射的。』男子加深了握手的力道,再逐而放松。
『你知道为什麽只有小婴儿才会拥有吗?』他望向男人。
不是都说了是生理的自然反应吗?想不出其它可能,男人摇摇头。
『因为在一个不确定的年纪,才需要这个反射呀。』男子道:『你看,』他把手抬起、离开男人的掌心,然後再放下,而男人这时很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这样,像不像在抓住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
瞬间,男人无言。
读出他尴尬的想法,男子露出一记灿烂的笑容,『而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反射。』他执起男人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烙下一吻。
『小婴儿只能藉由反射来抓住他认为可以依靠、信任的东西,甚至是来者不拒的,可是我们不一样。』柔软的唇瓣离开手背的肌肤,男子慢却坚定地说着:『我们有自己的意识可以选择、可以决定要握住的人,不再那麽盲目,这就是长大後抓握反射会消失的原因。』
因为造物者要让人们自己选择可以牵手的对象。
除非脑部受伤、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到那时才可能再出现这种原始的反射动作,去捉住名叫「安全感」的元素。
不过真到那刻,也并非出自於意识的决定了。
『我呢,现在只想握住你的手。』男子诚恳且坚毅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前方的男人,『别放开我,好吗?』
交握的温度,很暖和。
男人点点头,『我的也不是反射。』他想一辈子都牵住这人的手。
※
不过一辈子,仍然有个期限,是吧?
不是脑部受伤的情况,男子最终还是放开了手,选择去握住另一个依靠。
男人该庆幸吗?庆幸他依旧保持着做主的权利,没有仅残存当初所说的、那麽人事不分的反射动作──因此即使他牵的不是自己的手,也要送上祝福,对吗?
这真是一个残忍的报复。
更讽刺的是男子并不记得他们之间的过往。
像把记忆的扉页重新漂了白、恢复成原先一尘不染的样貌,然後再被有心的人一点一滴塑造,布置成他们所希望看到的模样──从此他的生命中缺少了男人曾经存在的部分──这个可能性,是一开始男子所不曾预料到的。
即使没有拥有抓握反射,亦没办法去选择,就这麽相信现在的决定是最佳的安排。
男人可以替自己反驳些什麽吗?能不能冲上前阻止男子去握住另一名女孩的手,再告诉她:「这个人才是我要守护的对象!」
也许他该疯狂地作出这样的行径,来哀悼自接获喜帖起即彷佛死去的灵魂,但最终他唯默默地坐於教堂的最後一排位置上,远远的、看着男子执起那名女孩的手,将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完成一系列的仪式。
再听见一次心碎成末的声音。
男人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摊成在大腿上的左手掌,末的他抿抿唇、握拳,起身离开了喜气洋洋的教堂。
从头到尾他的出现及离去,似乎没造成太大的注意与骚动。
『如果不能握手呢?』他们都忽略了这个变数。
『那就、就……』真伤脑筋呀。『就放手吧,不过别让我再记得你,那太残酷了。』他无法忍受明明都存在的人、曾经相许,却无法在一起。
如果真的注定不能握手,就放手吧,让自己什麽都不记得地放手。
『可是我不想忘。』他想一辈子都记住这个人。
『那……握手吧,别去设想这样的可能,不会有那麽一天的。』男子笑道,安慰,至少他这麽相信。
除非……否则,他们谁也不会先放开对方的手。
相信,是一种希望的力量,那样的念力可以让很多可能性成真,是他们史料未及的。
教堂外头,阳光温煦,应景地给这对新人一个最美好的祝福。
而男人挺拔的身影渐趋渐远,直到看不见、最後融入了耀眼的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