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段时间,甯沁斐才听见房间的电铃响起,即使内心有着被忽视的不悦,顾全大局之下他克制住质询的冲动,小心翼翼地让人成功送餐进房後才开口:「你──」然而、满腔的话语欲问,却在看到来者那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却犹如陌生人般冷凝时,全数原封不动吞回肚里。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硬生收了回来。
杨梓羿没看向他,他边把推车上的食物端至桌子边说明:「不好意思,这麽晚餐厅也都关了,我是拜托晚班的同事顺道在路上买一些简便的东西裹腹,你将就点。」
「……麻烦你了!」几乎咬牙切齿、言不由衷地表达谢意。
听见那似乎有些不甘愿的语气,杨梓羿不解地回过头,两人的视线从柜台Checkin後第二次交会。
被那道「搞不懂你莫名其妙在发什麽脾气」的眼神盯着、随後又不以为意地转开,甯沁斐心中煞时扬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无名火,「所以你现在是要装作我们不认识吗?」既然如此,先前在电话中怎麽不像一般饭店服务人员一样、报上身分是很基本的礼貌吧!他还不晓得现在的服务好到会帮投宿的客人避开八卦记者的纠缠。
如此挑衅的言语成功赢回对方的注视,但杨梓羿最後选择避开可能引发的冲突、淡然以对,「你吃完後好好休息,我会看情况通知你退房的时机。」简单交代完即摆明了要离开。
「你──」见状甯沁斐抢先一步挡在门口,「等一下、」
「甯先生,」在他还要说些什麽之前,杨梓羿率先开口:「我是以客房服务的身分来送餐,逗留太久的话他们会怀疑的。」提醒他以大局为重,亦间接表示了自己并无「叙旧」的意愿。
语毕、露出职业级毫无破绽的笑容,微欠了欠身,以推车向前一顶,要对方识相让路。
这麽说、还有一次见面的机会,是吧!?读出他话里的可能性,虽然不情不愿,甯沁斐这才缓缓地侧过身,躲在死角处目送他离去──耳边依稀还残存他那和记忆中相迳不远的柔煦嗓音、轻轻道着:「祝您用餐愉快。」的声音。
他知道今晚该是个难成眠的夜晚。
殊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打好如意算盘的甯沁斐万万没想到半夜恼人的电话铃声以及敲门声的制造者、协助他藉由员工通道离开饭店的人,居然不是预料中的那一位,直到成功离开饭店的那一刹那,他深深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那、甯先生,我就带你到这里了。」完成经理交付的任务後,青年打算告别,返回工作岗位。
「等一下!」甯沁斐拦住他,「你们经理人呢?」就算他真正想问的是「怎麽不是你们经理亲自来这一趟」,但面对好心帮忙的服务生,即使憋了一肚子气,也不好铁青着脸直接朝人家发难,他耐着性子询问。
「杨经理回家休息了。」青年没有怀疑地据实以告,顺便补充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本来他好像打算留下来继续监控那些记者的动向,不过由於他明早还有班、且他们看起来似乎不打算那麽快罢手,所以才交代我帮忙。」杨经理没特别叮嘱这些情况不能透露,讲出来应该没关系吧?
闻言,甯沁斐脸色缓了大半,「是吗……」他可以解释成、或许那个人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样无动於衷吗?
他伸手自口袋中掏出皮夹、拿出一张名片,「这个,请帮我转交给你们经理。」上面有自己的联络方式,「顺便帮我转达他、请他有空务必跟我联络,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青年看了看名片後点点头,小心地收下。
※
最近任谁都看得出来甯沁斐的心神不宁。
私下讨论揣测好一段时间之後,终於有人受不了地打破沉默:「组长,那个行程很难搞吗?」他皱起的双眉几乎快打结了。
被突而一问,甯沁斐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为什麽这样问?」正了正身子,不解地抬头看向一脸纳闷的同事。
「因为,」不是想吐他槽,但、难道他一点自觉都没有!?「你看着手边的资料已经好久了,而且表情很恐怖、简直像要吃了它似的,接着又不自主瞪着电话直看,如此反反覆覆──所以我们才会猜是不是你手边正在负责的那个行程很难搞定。」边形容边学对方的表情,诠释得灵活生动。
「是这样吗?」甯沁斐一愣,下意识拿起资料左右翻了翻。
「没错!」周遭所有听见他们对话的人均忙不迭地点头附和──这种阴阳怪气的组长比平时因工作上犯错而给他们这些下属来个当头棒喝的恶魔组长还要可怕。
「你在等电话呀?」到底是哪个麻烦的客户让他们英明的组长这麽伤脑筋,每个人都很好奇。
严格来讲这些人并没有猜错,问题在於对象。
甯沁斐总不能明白地解释──他时时刻刻心系着那可能来自於某人的电话──吧。虽然,如今看来那个人似乎没有丝毫来电的意思……体认到这项事实,他烦躁地伸手爬梳了梳头发,让原本整齐的发丝翘出调皮的幅度。
见状,众人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哇塞、这是他们原本那位泰山崩於前,习惯面不改色的组长吗?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他露出现在这样焦躁烦恼的表情啊!?
「组、组长?」他没事吧!?
「咳、总之,」惊觉自己的失态,甯沁斐不自在地咳了声、掩饰住应该没人窥见的尴尬,「这个行程真的有点麻烦,我在等客户那边的联络。」
听见本人的澄清,在场人士面面相觑,交换了个似懂非懂的眼神。
不能否认公司同事们的敏锐,甯沁斐或多或少有感觉到近日盘旋不去的烦躁,而能让外人察觉出来则代表已经有某些程度上的外显了。
他承认自己很在意杨梓羿的联络。
原本打算守株待兔、静观其变,然而时至今日皆无所获,又思考了一阵子後甯沁斐决定转守为攻、主动出击。
於是他择了个休假之日,再度来到杨梓羿工作的饭店,和上次碰面时一样、在「杨经理」的接待下订了间双人房。
再次看到他,杨梓羿有些意外,不过依旧秉持顾客至上的服务精神协助订房,只是在转交房间钥匙时,略为迟疑地小声补充说明:「甯先生,这次我们不提供後续的协助监控服务了。」
「我知道。」笑着接过钥匙,甯沁斐大步迈开步伐。
杨梓羿莫名有种被耍的感觉。
※
不消多久,饭店服务生接到客诉电话,指名要经理出面解决。
杨梓羿到达现场了解状况,随後要一同前来协助的同事先行离开,「不要紧,这是认识的人,你先去忙吧,这里我来就好。」
然後进了房。房间是那种关上门後会自动上锁的设计。
他转过身,好整以暇地望向这摆明了使诈的主谋。「说吧,你要投诉什麽?」
「你。」甯沁斐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不守约定。」
「喔?」轻挑了挑眉,「我怎麽不记得有跟你做什麽约定。」敢情他贵人多忘事,上次碰面还是他替他解围的,没错吧!?
「我有请那位服务生转交名片给你,要你联络我。」指控道。
莫非那名青年忘记了?
「你少怪别人,那名服务生可是我带出来的,人家很认真负责。」看出他心中的的腹诽,杨梓羿替青年讲话。
所以……好吧,真的是他所想的那样。这个人根本不愿和自己「叙旧」。甯沁斐沉默了。
许久,杨梓羿见他暂时没有开口的意愿、又似乎不打算让出空道让他离开,只好换了个方向走进室内。
「你的伴今天比较晚来。」东瞧瞧西看看,摆设照明一切正常,应该没有必须客诉的状况。
没有回应他状似随口一问的问题,「我以为……你会打给我。」甯沁斐顿了顿,最後仍是把话说出口、拉回两人皆心知肚明的话题。
杨梓羿听完後片刻,淡淡一笑,「我当初也以为你不会离开我。」
不装傻了,他接下这颗直球,亦报以直球回应。
甯沁斐一怔。
所以……太多自以为是的「以为」,让他们一再地错过,重逢的现今,差点又要旧习复生、故态复萌。
甯沁斐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脑中闪过许多回忆段落,然後忍不住愕然失笑。
杨梓羿看到他脸上露出自己意料之外的笑容,有点不解,轻轻蹙起眉。
接着从对方口中听到这句道歉。
「对不起。」原来说出这三个字,不如想像中那麽困难。
杨梓羿在他较昔日成熟的容颜上见到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没了平日刻意的包装与掩饰,以致添了分豁然开朗的气质。
一瞬间,他迷惘了,彷佛两人瞬间踏入时光隧道、将时间推移至多年前的时刻,而眼前这名男子则是当年自己所认识的那位直率的青年,没有经过社会染缸的洗链,仍保存着某部份纯真天性。
只可惜……「如果、你早一点说出这句话……」或许他们之间不会那麽难以挽回了吧?杨梓羿别开头,不自觉咬住下唇的模样,无意间透出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甘心的味道。
「所以现在讲已经来不及了?」他试探。视线没半秒钟自此人身上挪开过。
杨梓羿选择保持缄默。
「那,若我说,」停顿半晌、深吸口气,再以缓慢但坚定的口吻道出:「我喜欢你──还来得及吗?」他觉得自己像甫逢初恋、第一次告白的小男生,也很像等待被法官宣判刑责的犯人,心情从未如此忐忑过,许久才发现自己甚至还憋着气,忘了呼吸。
杨梓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抬起头正视对方,瞠大的双眸里有不可置信的诧异。
原来说出这句话,也没想像中来得困难。彷佛解决掉心腹之患的甯沁斐表情一松,传达出确切的心情後发现连日来的郁闷刹那间跟着一扫而空,然後他变得有心思捉弄起对方慢了半拍的反应──
「你这种反应真叫人伤心,如果是那位大明星,应该会很高兴听见我讲这句话吧。」
闻言,斯文的脸上有些不悦、敛起原先吃惊的表情,随即反驳:「那你可以去找他讲。」接着欲绕过他离开。
见状,甯沁斐连忙拉住他,「别生气、我道歉,我从没跟任何人讲过此话!」再笨的人也知道千万别於此时去捋虎须,他赶紧保证、只差没举手发誓:「真的,除了你。」
手腕被桎梏住、一时片刻挣脱不开的杨梓羿一方面懊恼自己的力道竟然输给对方,一方面在放弃挣扎後狐疑地望向他,索性不再逃避。
「小偷都说自己没有偷东西。」换言之,他的保证感觉上不带有丝毫可信度。
「犯人也不会承认自己犯罪──可是,」甯沁斐在心中兀自一叹──果然要挽回过去的错误,需要耗费上许多心力,最怕的是功败垂成──他重申:「不过我不是小偷、也并非犯人。」这是重点,「杨梓羿,我喜欢你。」这也是重点。
「我和大明星没有在交往。」绝对要讲清楚。
「……」
「我们只是……床伴,你知道的,男人、总有一些生理上的需求……」边说边观察对方的反应。
「……」被投以一记不屑的眼神。
甯沁斐扯扯嘴角,随即转移焦点,「还是你有交往对象了?」莫非刚刚在走廊上随便抓个人来打听,所得到「经理目前单身中」的消息是错误的!?
「……不关你的事。」用力一瞪。
「……我以为你会回应我。」又开始堕入无止尽的自以为是循环中。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的事还真多!」听到关键的字眼,杨梓羿举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朝对方胸口重重一槌,而後满意地听到他的一记闷哼。
「唔、」甯沁斐默默吃下这记闷棍,不敢吭声,「因为,我不敢明着问,只能『以为』呀,」他替自己辩解,「倘若我问了,你愿意回答吗?」诚恳的目光直盯着他,让其感到一股无处可逃的魄力。
「那也要看是什麽事……」杨梓羿低下头嘀咕。
久别重逢、当初又散得不甚愉快,即使现在双方都算自由之身、对彼此似乎仍存有一丝藕断丝连、意犹未尽的感觉,但杨梓羿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位严格来讲、身分上算「旧情人」的男子。
面对他单刀直入的态度,他有点招架不住;而对於这样举棋不定的自己,则有些厌恶与不甘心──当然他不会向他坦承自己也曾盯着名片和手机,犹豫了许久是否该拨个电话过去。
「你喜欢我吗?」甯沁斐不着痕迹地逼近、将两人的距离缩到最短,懊恼中的杨梓羿几乎没发现自己已经要被圈在对方怀里,背後则靠着墙壁,无处可躲。
「……」他拒绝回答这个提问。哀怨一瞥。
「那、换另一个,」甯沁斐倒不为难他,「你讨厌我吗?」
这次他倒答得颇快:「不讨厌不代表就是喜欢。」世界不是绝对的是与非那麽单纯简单。
「我知道。」受教且乖顺地点点头,再换了一个问题,「我可以吻你吗?」
慢了半拍才传进大脑组织成有意义的讯息、足以被了解,杨梓羿头一抬、正好撞进他俨然准备就绪的圈套中,交换吐出的鼻息、双唇轻碰,亲个正着。
「唔──」还想反驳什麽,却全部被对方吞入口中。
『可恶、这家伙犯规!』等到他反应过来後已经来不及抗议对方偷跑的行为了。
『风的漂泊不是为了自由,而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现在的甯沁斐若再遇到当初那位黯然离开的女孩,就可以大方地接受她的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