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快朵颐,边聊着期末、也畅谈即将来临的暑假。
对於即将升大四的我们,这个假期格外珍贵。
这是大学最後的一个暑假;对於某些选择毕业即就业的人,这亦是学生生涯最後一个暑假。
我们的话题也不再围绕学校的男神多帅、又发生了多少有趣的小八卦,聊未来志向的时候多了,无形中,也多了点离别的感伤。
这样欢乐的相聚时刻,只剩一年。
能尽情挥霍青春的时限,似乎也只剩,一年。
「我跟你们说,我暑假要去国际影展担任翻译工读生,可以抢先看到很多好莱坞还没上映的片子,超赞的!」小芬举着啤酒,笑笑地宣布这令人兴奋的消息。
「我会去银行实习。」财经系的诗诗也聊起暑假安排。
「好棒!我要去蹲补习班,准备考心辅所,我们要念完研究所才能考心理师执照,班上的大家都好拚哦。敏敏,你也会念上去吧?」语晶这麽一说,三个人、六只眼睛顿时睐向我。
我搔搔头,脸上有丝迷惘。「我……还没想好欸。」
大学念生科,却感觉所学不是所喜欢的,想到转系时却已升上大三。二十一岁了,实在没有从头来过的勇气。
「给我收起你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表情!」小芬受不了地巴我脑袋,「你光是摇笔杆就够你行骗天下,不需要烦恼!」
行骗天下?我囧,实在不知道该对她异样的赏识而感激涕零还是巴回去。
「对啊,敏敏你写的人鬼恋那本超好看,我上次还哭掉一整包卫生纸,白衣公子根本我的天菜。」语晶一脸的陶醉。「为什麽真实生活里没有这种可口的生物呢?为什麽为什麽呢?」
不过到了务实的小芬眼中,就又是另一套见解──
「那种人鬼畸恋你也看得下去?我只觉得白衣公子的爱好偏执好变态,也只有你们这些粉红少女泡泡的,才会喜欢那种心理有病的男人啦!」
「谁有病?在心理系面前班门弄斧喔?就这是青春啊,你人老珠黄了这位太太,当然不懂啦!」
「你都要升大四了,还自以为多年轻啊拜托!」小芬翻白眼。
「你才心境沧桑咧!」
OK,这两个女人彻底无视我这原作者在场,你一言、她一句地互杠起来。
性子温和的诗诗一向只作壁上观,她悄悄握住我的手,轻声说:「敏敏,你要加油喔,不管未来要写小说还是其他,我都支持你。」
「谢谢你,诗诗。」我与她相识一笑。
能在大学生涯里,认识这四个不同科系、个性也迥然不同的室友,真好。
认识你们,真好。
聊得正开心,三长一短的啾啾鸟声门铃响起。
「我去开!」语晶马上自告奋勇去应门
我趁这空档去梳洗换装,免得大婶样吓到人。走出盥洗室後,心口却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抽,僵傻在原地。
徐朗。
居然、居然是他啊……
时光彷佛冻结了,在我的目光和他交会的刹那。
他倨傲冰冷的神色,在对上我的眼时,眉宇皱起、目光一沉,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与憎恨。
他还在恨我……是啊,在我那样伤害他的初恋之後,怎能不恨?
怎能?
一阵强烈的刺痛袭上胸口,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这麽多年了,我们之间的裂痕还是毫无修复的可能;而我的心痛,也丝毫没有随着岁月淡化的迹象。
什麽伤痛会随着时间冲淡,都是骗人的。
那个夜冲去吹整夜海风、在海堤上听着潮起潮落、喝啤酒配咸酥鸡、畅谈整夜心事也不厌倦的我们呢?
高中年少轻狂的笑语,彷佛还在耳边回荡。如今,被你的愤怒然烧成灰烬倾落……
连渣也不剩。
我们独有的小世界分崩离析,吝啬的你,却只肯给我一道渐行渐远渐萧索的背影。
我僵着脸,试图笑着开口打招呼,却发现连牵动嘴角都困难,只能呐呐地吐出几个字:
「徐、徐朗,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这些人、这些年、这些事。
寥寥几句,隔了三年。从大一发生那件事过後,一千多个日子,我和他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他抿着唇,思考是否该回应我,一个面容清秀的纤细女生、却有着破坏美感的轻微腿瘸,一拐一拐朝我们走近。徐朗察觉到声响,转身快步去搀扶她。
「不用啦,我可以自己走。」她惧如蛇蠍般抽手,无视徐朗瞳眸骤缩,一片坦然的痛怜,轻笑道:「徐朗,别净杵在这。我饿了,你也快点去吃。」
「嗯。」
简洁的一个字,却像一块坚硬的冰砖,重重压在我胸口上。
他俩经过我时,清秀女孩发觉我的存在,樱唇竟然勾起淡淡的笑,不是胜利者的炫耀,反而是出自真心、不客套的那种。
「敏晨,好久不见。」
我难看的笑容顿时垮掉,一句我无法控制的细小驳斥在脑海中闪过。
虚伪的女人。
明明我是造成你的腿瘸的凶手,你为什麽还能心无芥蒂地对我笑?!你为什麽不徐朗一样痛恨我到极点?!矫情做作得令人反胃。
我沉默着,任由尴尬扩张、横陈,无形的高墙矗立在我和他们之间。谁隔离了谁,早已分不清。
手心凉透,我半点也没有开口回应的意思。
几个外文系的女同学陆续进来,她们看到看这副景象也逐一僵住,然後纷纷尴尬地笑了几声。
「千容是我们临时找来的,敏敏,希望你不会介意。」
「都过那麽久了……呵呵……有些事情……」
这些年、这些人、这些事。
「其实,不用跟我解释的。」我闭了闭眼,听见自己淡然客套的声音,纵使难堪的过往又被提及,我居然还能扯出一抹了无笑意的笑痕。
说别人虚伪,我又何尝不是?
他们一个、两个地,最後大家都静下来了,除了原本就走面瘫路线的徐朗。
呵,还是这麽波澜不兴,除了他在意的商千容,才会出现显有的情绪波动。这些年,我逐渐学会武装自己,却不是比不过他天生的冷性子。
一行人,就这麽杵在通往玄关的走廊上。
「反正,我今晚有事不会在这,你们慢玩。」我说谎,今晚要不是寝聚,我只想睡到天荒地老。但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种美德。
我还是不战而逃了,忍住几乎夺眶的泪水,狼狈地推门而出,将如今的强颜欢笑与过往,一同屏除在心门外。
就这样吧。
过往的一步错,就注定我和你的,背道而驰。
就……这样吧,什麽也别留。
*
从熟稔到陌生,你消失在暧昧的渐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