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幾度待鶯回 — 16

心底记挂着那只玉瓶,文昌帝君下朝後便驾起祥云,直奔府中。

他疾步走入书房,一直到看到桌上那只玉瓶安然无恙才稍稍松口气。

只是他依旧谨慎,小心翼翼的执起玉瓶,一片片数着上头的叶子,直到数量对了,才真正安下心来。

「帝君!」黄莺的小脑袋瓜从桌下探了出来,不知去哪沾了一鼻子的灰,冲着他直笑,「你回来了。」

他因她突然出声而手下一滑,所幸眼明手快的用另一只手托住了玉瓶,这才免於悲剧,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万般小心的将玉瓶收起。

他这模样换来她好奇的跟在他身後探头探脑,「帝君,这玉瓶很重要吗?」

「嗯。」他简短回应。

鲜少见他对东西如此上心,她被挠得心痒难耐,「为什麽?」

文昌帝君才懒得解释那麽多,四个字就想打发,「不为什麽。」

她小嘴一下噘得高高的,「帝君真小气!我早先就看过了,那玉瓶又没什麽特别的,顶多是瓶底多刻了『瑶』字,难不成多了那个字,种出来的花就特别香?特别会长虫?」

「净想着吃。」他弹她的额,「今日又闯了什麽祸,从实招来。」

黄莺的气一下萎了下来,眼睛盯着小小绣鞋,在地上踢阿踢的,「才没有。」

文昌帝君不信,一挑眉,「坦白从宽。」

她犹嘴硬,「真真没有!我最乖了!」

文昌帝君也不多说什麽了,只是扳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望,看得她肩一垮。

「也不算是闯祸,我只是⋯想要帮天聋的忙,然後帮着打扫琴房,然後看见了一张古琴,然後好奇的拨了拨,然後⋯」她说了一堆然後,然後就接不下去了。

文昌帝君替她接了她不敢说的话,「然後就断了?」

「嗯。」她微不可察的点头,忙不迭解释,「帝君,这肯定不是我害的,是那琴太久没弹了,琴弦自然就老了,才会一碰就断⋯」

只是她的辩驳在他的盯视下没了声音,好半天才缩起脖子,细如蚊蚋的道歉,「帝君,对不起,是我错了。」

那琴是三千年的檀木所刨制而成,取苍龙之须做弦,其珍贵足以想见,想当初巧圣费了十年才不过制此一张,而後只叹才尽,再无琴能出其左右。

文昌帝君在心中无声细数那古琴的珍稀,只是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薄唇蠕动半天,最後说的却是⋯「伤着了没有?」

「有。」她用力点头,掂起脚将白嫩掌心摊开给他看,「好疼呢!」

他长长吐了口气,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虽伤口已凝了血块,可不难看出那是条极深的口子。

分明是可以用法术治癒的,他偏是取过了药粉替她疗伤,痛得她嗷嗷直叫,待上完了药,已是满脸眼泪鼻涕。

「不许哭!」他丝毫不同情,「痛才好,让你长点记性。」

「帝君,对不起嘛。」她没敢再哭,双眼忍得红通通的,只得转移注意力,「帝君,你这只药瓶和你方才收起的那只真像,只是它刻的是『瑶』字,而你的是『文』字⋯」

她早已习惯他不回话,又接着自言自语,「是啊,天底下的白玉瓶何其多,题上了名字就不会搞混了。」

说到这里,她眼睛都亮了起来,水汪汪的看着文昌帝君,「帝君,你也给我标上个记号吧,这样人人看见了我,就知道我是你的莺儿了!」

他早习惯了她总是飞跃式的思考,淡定否认,「你可不是我的。」

「帝君,你就收了我吧。」她一头栽进他怀中,撒娇磨蹭,「养我有很多好处的,我会唱歌、会捉虫儿、会打扫、会磨墨、会煮茶⋯」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他想起被她弄坏的两只花瓶、六块砚台、三盆兰花⋯喔,现在还多了一张古琴,脸色更冷,「你最会的,是添乱。」

「这⋯」她结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帝君,我会越来越好的,你就养了我吧!」

他一句话也不应,只是扳开她紧搂自己颈项的手,好让自己呼吸顺畅些。

「帝君,你养我啦。我就这麽鸟肚鸡肠的,吃不了多少米。还不吵不闹、乖巧温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麽好的莺儿。」

他思考着是要先纠正她错误的成语用法,还是要纠正她对自己错误的认知,她又喋喋不休的说了下去。

「帝君,你不养我,我就是千万莺儿中的一只,再普通不过,可一旦你养了我,我就是只属於你的莺儿,只属於你喔!」她再三强调,脸色再认真不过,「想想看那画面,成千上万的莺儿朝你飞来,你凭着记号就能一眼认出我来,哎呀!那该是多美的一件事。」

若有千万只莺儿朝他飞来,他肯定掉头就走,太闹心了!

他带点鄙夷的嗤了声,终是耐不住她的纠缠,一把将她摁在桌上。

「嗄⋯帝君⋯?」她一时不明所以,愣了。

「好啊。」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欺身俯望她,「你说这记号要落在哪,我才能一眼望见?」

他取过了笔,沾着朱砂的笔尖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庞游移,先是下巴,再来是鼻尖,最後停在她左边颊侧,「这里如何?」

想到自己颊上写个大大的『文』字,她这下也不觉得美了,只是乾笑,「这⋯会不会太招摇了点。」

谁知文昌帝君早已被她闹得耐心全失,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教训,笔尖一压,真烙下了饱满一点,殷红无比。

他提腕转动,才要续下後面几划,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帝君。」门外那人恭敬喊道。

「⋯」他默了默,松手放开黄莺,平声朝外头回应,「进来。」

她不知文昌帝君那一笔让自己变成什麽模样,怕被那人笑话,只得低低垂着头,乖巧站在桌边,可他一开口,就惊得她一下抬起头来。

他们找到她的栖身之所了!

她被这消息轰得天旋地转,傻愣地看着那人口沫横飞地形容,什麽鸟兽率舞、什麽杂花生树、草长莺飞⋯

她晕呼呼的,还弄不清那些话背後的意义,文昌帝君就吐了一个最简单的字,让她想假装不明白都不行。

他说,「好。」

好什麽?一点都不好!

她急急去拉他衣袖,「帝君⋯你不能送我走,我也不走!你、你方才已经给我落了记号,我是你养的莺儿了!」

她这会也不怕那人笑了,高高仰起了脸,让那点红痕醒目不已,在在提醒他的承诺。

文昌帝君却伸手欲拂去,「那不过是逗着你玩的。」

她退了好大一步,紧紧护在颊畔,「君子一言,驷匹马也拉不动的!我已经当真了,不让你反悔!」

「别闹。」他敛起深眸,神态冷肃。

「我才不是闹,是帝君⋯是你言而无信,还乱骂人!」她跺脚,拳捏的死紧,「帝君最坏了!我最讨厌帝君!」

「⋯」文昌帝君抿唇,无动於衷,「求之不得。」

他的凉薄让她想放声大哭,可喉头却乾得难受,只有眼泪啪搭啪搭的掉,好半天,才艰涩的挤出一句,「帝君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说完这话,她一甩头,振翅朝窗外飞去。

「这⋯」放眼天界,谁敢这样对文昌帝君使性子,那名手下连头都没抬起,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所以他只闻得文昌帝君淡漠语气,「没事,下去吧。」

果真⋯是无情的人呐。

那人在心中一叹,却不敢多加置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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