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的时间点是什麽时候,我没有刻意去记得,但当我察觉时,从心脏传来的疼痛感已经深深地刻下痕迹——
子胤的病进入了中期。
为此我去搜寻一大堆的资料,症状包括:手脚已经有严重障碍、无法打理日常生活,还有言语表示变得不清楚。
通通都是正确的,全部,我都从子胤身上看见了。
早上和中午是由阿姨负责喂子胤吃饭,到了晚上则轮到我,每天,我都强忍着泪水,有耐心的一口一口慢慢喂他,替他擦掉嘴边的饭粒或者残渣。
他总是用那双带着温柔,同时又有歉疚的眸子,紧紧凝视我。
已经无法完整将话表达清楚的他,现在口中最常挂着的除了谢谢之外,就是对不起。
但我要的其实不是他的道谢、更不是道歉,在他面对生命最後一个阶段的时候,我也在面对……等到哪天他离开这个世界,我势必得脱离他的保护,无可奈何的我,只能被迫选择压抑。
把所有悲伤的心情都强硬地吞咽。
这是我必须和子胤共同面对的难关,而他眼中的歉意让我感到无比难受,为什麽呢?可不可以不要跟我道歉,该道歉的明明就是我才对,直到这个时候,都还要让你为我担忧。
星期六晚上,留在医院的我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和子胤就这麽睁着眼对望,画面有点好笑。
「你、你想说、说什、什麽吗?」他很努力的才挤出这句话,我垂下眼,突然再也笑不出来了。
零碎的字句就像锐利的玻璃碎片,在我心口划下一道道深不见底的伤痕,而鲜红的血液,如同我夺眶而出的泪水,流不止。
我第一次理解到,原来人类就是这麽渺小的生物,明明都做了那麽多的努力,却还是无法改变任何将要到来的事物,该来的还是会来,即便付出再多、用心再多,在已经确定好的未来面前,通通是徒劳无功。
「子胤,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子胤……」我哭的泣不成声,心里也真的萌生出自杀的念头。
我不害怕死,我害怕的是没有他的世界。
我根本想像不出来,一旦这世界缺少了子胤,会是什麽样子?
一股力道抓的我生疼,而我也因为这样的痛楚而清醒过来,愣愣地望着手腕红起来的地方。
「不、不准,再说、说这种话、话。」他微微眯起眼,看起来很累,我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愚蠢,还有他又救了我一命。
若不是子胤用尽全力一抓,我可能还沉浸在悲伤低潮里面,真的做出什麽恐怖的事情也说不定。
「对不起。」抚着还在发烫的手腕,比起疼痛,更多的好像是温暖,「我会努力活下去,我答应你。」
我知道我必须做出这样的承诺,才能担保往後不再有像今天这样突然的念头,甚至有更进一步伤害自己的行为出现……
我到底依赖子胤到一个多麽严重的程度?甚至得倚仗他作为镇定剂,好抑止我疯狂的想法和举动。
我……越来越没有把握,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的在失去他的世界里存活。
对於那样的未来,我头一次感到胆怯。
「睡吧,晚安。」握住他的手,我弯起嘴角,头靠在病床上他没躺到的地方,闭上眼睛。
一阵睡意席卷而来,我却没有完全睡着,迷蒙中似乎听见了什麽细小的声音,努力想撑开眼皮,但太沉重了,最後只好放弃。
好想要知道那个声音在说什麽,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可不可以说的清楚一点呢……
「黎昕,我们摺好了!」她兴奋地跑向我,手上提着好几个大纸袋。
我望着里面数不清的纸鹤,不晓得有多少只,但我相信肯定有到一千,他们是不会骗人的,而且又那麽希望子胤能够康复。
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子胤得到的是「渐冻人症」,康复的机率有多麽渺茫,应该说,根本趋近於零。
「天哪,你们太强了吧!」我故作惊讶,之後把装着子胤所写的信的袋子拿出来,「我也带了东西给你们,是子胤要我转交的。」听到这话,所有同学顿时都停下手边的动作,一致看向我。
「他为了感谢你们,所以给每个人写了一封信。」
一阵喧哗和期盼的目光让我笑开,他们一个个过来,把给自己的信件领走,等到每个人手上都持着信後,袋子里面剩下最後一封。
我愣住。
最後那一封,是给社长的,也就是说……
没有给我的信,没有。
「唉,肯定是姜子胤忘记放进去了啦!」风纪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连忙安慰我,其他女生也都凑上前来。
「对啊,他肯定睡迷糊了哈哈。」她们脸上牵强的微笑我看在眼底,不想、也不忍心戳破她们的不安及尴尬。
子胤所写的信,是我亲自装袋的,所以我很清楚——里面真的没有任何一封是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