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当他喂食信鸽时,她便会蹲在一旁托着腮邦子,不知是看鸽子还是在看人。
当他偶然抬头,对上那双如墨般的双眼,冉萍微微一笑,淡得宛若春风拂过,他便不自觉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羞窘。
几次之後,他的能力告诉自己,冉萍猜出他的收信者是谁,於是愈发困窘,可冉萍则如同以往,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终於他克制不住,主动将事情全盘托出,他说得起劲,口若悬河,那时,他甚至认为自己又恢复成原本的自我,是如何自信、如何将感情藏得毫无破绽、如何深爱宛儿。
可是,冉萍仍是笑着,她轻轻吐了一句话,却将他的信念完全摧毁。
「你一定很爱她。」她说这话时,语气没特别的起伏。
心头一紧,欲辩解,却猛地收回。方才的念头,根本就是自打嘴巴。
他故作镇定,取了一粒丸子,放进信鸽嘴里,同时说道:「事先将纸条包进丸子,再让牠吞下。这种纸质即便遇水也不会皱成团,抵达目的地後,牠自会将字条吐出。」
「挺好的。」司淮原以为冉萍会说些夸赞的话,但却是出乎他意料。「即使见不到面,见知道彼此想着对方,这何尝不是种喜悦呢?听你说话的神情,你骄傲的样子,我真是羡慕她。」
冉萍思虑单纯,不似宛儿,想了什麽便直接说了,他不必费心思去窥视她的想法,而正巧是她的直接触动他的心弦,令他不知所措。
目送信鸽远去,收拾完後,他顺口问:「用膳没有?我让厨子做些东西吃。」
冉萍摇头,「不必了,我吃过了。」他知道她是配合他继续话题,很多时候,他都想告诉她关於能力的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每当她望着他,那样无所谓的笑,司淮总有种错觉,彷佛她什麽都知道了。
*
司淮与冉萍共乘一骑,在广大的草地上驰骋。
他说安置好她,便让她离开。但是时光匆匆,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段日子冉萍待在他身旁,他几乎要习惯有她的陪伴。
姜国情势大抵上已经掌控住,两国军队亦即将交锋,他知道自己无法再藉口留她在身畔。
军队一路南行,到了并吞的区域,他立即请示奥坎罗,得到应允後,便调头往行军的反方向行进。
司淮并没有特别向冉萍说明,事实上他十分忐忑,他不知道该怎麽告诉她,不知道该怎麽推开她,才不会伤害她,或是刺痛自己。
走了不过数尺,前方出现一批队伍,起先他拉住缰绳,冉萍有些疑或的问他发生了什麽事,而他只是告诉她别出声。
不是军队,没有任何旗帜飘扬;不是商人,马车的样式远远超过常人制定标准。
随着队伍逼近,他怀疑更深。他远远便能瞧见队伍,那队伍似乎跟着军队行进,军队行快则快,行缓则缓。
一群车队包围着帐篷,帐篷架在轮子上,由八匹马分别拉着,随即,心里有了几分明白。
待靠近时,他唇角微微扬起,一跃下马,冉萍有些紧张地问:「你上哪去?」
他安抚似地拍拍她手背,「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司淮快步走向队伍,队伍缓缓停下,他向侍者通报一声,随即得到应允,於是顺利进入帐篷内。
里头的人背对着他,望着帘外的风景,他向前走了几步,一阵风吹起,她的长发迎风扬起,旋身时,脂粉未施的脸庞显得格外白净,透着几缕阳光,更为率真。
「你来了。」她说,顺手拨拢发丝。身後的帘幕摆晃,她的脸庞背着金灿灿的阳光,他看得不真切。
司淮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问道:「怎麽在这里?你应该明白,现在情势紧张,况且你随时都可能分娩……」
善如抬手,截住司淮的话,「放心吧,能想到的,我都准备好了。产婆一路跟着,皇宫里的御医也带出来了,不会有问题的。」
司淮有些烦躁,在帐内来回踱步。「不是这个问题……若是两国开战,难保你不会受到波及。」
善如看着他,微微一笑,「只有你知道我出宫,只要你不说,我总有办法保全自己。但若是身分被敌军发现了,可就不好藏了……」
司淮眉头更皱,「主子果真不知情。」
「我一直跟在军队後面,保持适当距离,要逃离也方便,要援助也容易。」停顿一会,善如说,「我把禁卫军带出宫了。」
司淮沉默了。他曾透过能力得知宛儿带领霍道礽留给她的军队,他几次想阻止她前往战场,但却只有一次和她连系上,况且他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应,只是他单方面的传递讯息。
与宛儿连系不上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心系於霍道礽身上,浑然忘却周遭一切,先前宛儿抵达姜国後他也试图与他连系,但情况是相同的。
而现在姐妹俩的所做所为是完全相同的,若是她们知道不仅是自己的男人,甚至连自己都会陷入两难的绝境,仍会依旧执着吗?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善如,只是叹口气,说道:「万事小心,若是你需要援助,我会立刻通知主子,无论你愿意与否。」善如正想和他争辩,司淮却说:「我还有重要的事未完成,先告辞了。」
他眼睫一垂,看了一眼隆起的小腹,然後说:「为了佩罗,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善如微怔。她曾与司淮有过一段交情,不过自从他离开姜国後,对她使终是冷淡异常。而现在他的语气,如同当年,全然将自己当成了妹子。
善如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
透过窗,她目送司淮离去,远远的,她看见他上了马背,对着马背上的女子说了些什麽,女子不时回头,不时望向帐篷的方向。
善如顿时明白司淮所指,何谓重要之事。
*
一路上车舟劳顿,司淮索性雇辆马车。到达目的时,已是正午,他们在草原上行进了大半个早晨,到了市集,用过膳後,司淮明显察觉冉萍的话变少了。
同样是渔村,但不同於当初,这里热闹得很,完全不似战胜後的领地。
马车行到街口,司淮跳下车,替冉萍开门,他伸手扶她下车,冉萍默默地将手放在他手心上,一股温暖从掌心传来,她得用另一只手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才不致於让眼眶的泪流下。
司淮沉默了许久,但他终究是沉不住气。停下脚步,他松开手。
「我们来约定。」他站在她面前,然而她却看得不真切。这真的是他吗?可是,他就要离开她了,这麽一去,或许就再也无法碰面了。
冉萍没有答话,司淮仍继续说下去:「正逢战乱,两国即将交锋,我无法保证什麽,但我要你好好活着。为了让你早点试应新生活,我特意安排你住在这渔村,虽然素不相识,但有着同样的背景,必定能够快速融入这里。」停了一会,他才又说:「你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早些找个良人嫁了吧。」
冉萍更是用力的将指甲嵌入手心,表面上,她微微一笑,「这算什麽约定?」於是向前一步,她抱住他,司淮站在原地,没有推却,没有动作。「这样吧,若是你安然无恙,我也尚未出嫁,到时你便来娶我。」
她很是紧张,待在他怀里,却丝毫不敢乱动,深怕做了什麽令他说出她不想听见的话语。
只是一瞬间的事,冉萍退开,伸手摀住他的嘴。「算了,我不想听答案。」
「你确定?」冉萍脸色有些惨白,但仍颔首。
他轻轻拿开她的手,却握得紧紧的。「那要是我答应了,岂不就听不见答案了吗?」
「什麽?」冉萍怔住。
「你真笨。」司淮叹口气,「我的意思是,我答应你了。」
「真的?」宛若美好虚无的梦境,令她不安。
「嗯。」司淮颔首,「如果你没嫁人,而我也苟且活下来的话。」
冉萍又一次堵住他的嘴。「别说这样的话,你要好好活着回来,我会等你……如果我找不到对象的话。」
她看着他,想将他现在的面容牢记在脑海里。那麽,即使过了十年、二十年,司淮没有来找她,或是发生了不可违逆的命运转折时,再想起他,心里也会是温暖的。
她早已打定主意,不论如何,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提亲,亦不会对任何人心动,不论司淮打不打算回来,她都会等着,等到年华尽去,等到凋零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