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嫁個北宋公務員 — 第十一章(3)

宋家也算是当地不大不小的一个家族,百余年的经营,子孙众多,士农工商皆有涉及。宋小花的家里祖祖辈辈务农,及至这一代终於挣下了一份还过得去的产业。将田地转包给附近的贫农佃户收取租金,不是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

此次的大劫,却正是因为农忙过後,去一个村子里收取这一季的款项,因了天气不错,便索性一家子一起出行,权当是秋游。到了租户那里,又架不住盛情相邀,於是小住了几日。万没料到,竟会遇上一股前来抢掠狂性大发的辽人,一夜之间,全村上下数十口几乎被屠戮殆尽。

其中,就包括了宋小花的所有至亲。

从那些来看望自己的人们眼中,可以看到一个字:命。

可不就是命麽,好端端的谁能想得到呢?

不过是暂住几日,谁能想得到居然恰好碰上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呢?

宋辽两国的边境太平了这麽些年,谁能想到忽然窜出这帮胆大妄为又凶残至极的辽人呢?

此地明明驻有厢军数千,谁能想得到在关键时刻竟然会龟缩不出任百姓在铁蹄屠刀下哀嚎丧命呢?

所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宋小花在面对这些陌生的亲戚时,基本上只听不说,偶尔轻轻应上一声,淡淡笑上一笑。

顾念体谅她丧亲之痛又大病未愈,人们也并不与她计较,反倒越加怜惜。一边奉上好言好语好吃好喝,一边拣族里好玩的有趣的偶尔掺杂一些她家过去的事儿絮絮说来。

有了这样细致贴心而妥当的照料,再加上自己的积极配合努力振作,宋小花的精神和身体很快便好转起来。

待到终於可以下床,已是第八日的正午。

风雪早已停歇,天地间的灰蒙尽散,初冬的暖阳高照,白色在悄悄溶解,屋檐的冰锥正滴下串串水珠。

推开门,寒风倒灌,宋小花连忙紧了紧厚厚的长棉衣。

院中积雪已扫净,地面仍然潮湿,在这片空荡寂寥中,静静站着一袭蓝衫。

俊逸的面容有几分清减,照旧弯了眉眼冲着她笑。

“元昊……”

轻轻唤出这个名字,宋小花的声音中不由得便带了些许哽咽。

八天没有见到眼前的这个人,也,没有见到他。

听那些女眷们说,元昊一直住在旁边的厢房里,多亏了他开的方子配的食谱,她才能好得如此快。只是为了避嫌,不便入屋相见。讲到这位宋家姑爷的挚友,人人都是赞不绝口的,温和谦让识大体有主见,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至於陆子期,她的丈夫,则从未听人提及过。

也许,早已经走了吧?在她说出那样决绝的话之後……

是不是终觉解脱?会不会有一丝的不舍?

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但那种蔓延四肢百骸的钝痛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终於只剩一个人了……

鼻子很酸眼睛很涩,可迟迟没有湿润,似乎所有的泪水在那日之後已经全部流干。

宋小花对元昊笑了笑:“陪我去祭拜一下我的家人吧!”

“好。”

点上香烛,摆上供品,宋小花用手指轻轻抚过冰冷墓碑上那四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哥哥,嫂嫂,大柱子,小柱子,虽然我只见过你们留在这世上的最後一面,但我的血管里流着和你们一样的血。既然我来到了这儿,成为了这具躯体的主人,那我就是宋小花,你们的亲人。之前我的确有一种不真实感,常常觉得这只是一个梦,或者只是贼老天跟我玩的一场游戏。说不定一觉醒来,我就又穿了回去,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过着我驾轻就熟的日子。可今後不会了,我要踏踏实实继续现在的生活,带着血脉中的那份亲情。不论你们是转世投胎还是去了天国,请放心,咱们家,还有我。”

雪未融尽,寒风依旧,缟素的身影在新坟前喃喃自语,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易折,仿若那株冰雪中的幼树。

元昊在十步开外的枯树下默然而立,望着半晌不动一下的宋小花。

多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多想为她挡去所有的伤害,多想让她永远成为自己护翼之下的一朵娇嫩花朵……

然而,不能这麽做。

因为,有陆子期,该死的陆子期。

你到底,死了没有。八天了,为何杳无音信……

良久,宋小花缓缓站起,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转身,面对一直未曾移开过目光的元昊,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

元昊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竟笑了,她又恢复原先的活泼开朗了吗?好像不是,好像,多了一些什麽……

看着她走过来,心中的一股冲动再难抑制,迎上两步,停住,阳光有点儿刺眼,手背上早已癒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暗暗自嘲,他何时变成了一个畏首畏尾之徒?就像,耶律平曾经说过的那样……

“还记得我那天有一句话没有说完麽?”

“啊?哪天?”

“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你愿不愿意……”

元昊真是忍不住要问问老天爷,他到底做了什麽遭天谴的事情,要这样一次次将他的话打断?

远处响起的喧闹,锣鼓震天,在这片旷野之地听得分外真亮。

宋小花并不甚在意地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元昊却苦笑连连,无奈答道:“应该是打了胜仗。”

“打仗?”

“陆子期带兵追击那夥血洗村庄的辽人,想必,成功了。”

“啊?”

因为不想让病中的宋小花担心,所以大家都选择了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她夫君出征之事。因为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夫君到哪儿去了,所以大家都认定她必然是知道此事的。於是乎,便造成了现如今乍闻之下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的效果,险些又因为刺激过度而陷入痴傻状态。

呆愣了一会儿,宋小花忽然在原地一蹦三丈高,揪住元昊就是一顿咆哮:“他一个文官为什麽会带兵?他一个知县为什麽去打仗?他又不是这里的官儿为什麽要让他来管这档子事?辽人那帮畜生比小鬼子还他娘的不是东西还他娘的残忍变态,万一打不过怎麽办万一受伤怎麽办万一……怎麽办?啊?!”

吼完,一眼瞥到不远处正有一小撮人欢天喜地往一个方向跑,便二话不说拔腿跟着就冲。

元昊怔然半晌,方垂首理了理被弄皱了的衣襟,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在那尚残有体温的地方停顿片刻,似是在回味什麽。

刚才,她是在骂粗话?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旋即,摇头轻笑,负手身後,阔步迈出。

宋小花起先还是比较斯文的提着裙摆,後来索性学起金镶玉孙二娘把那碍事的玩意儿往腰间一塞,开始撒丫子狂奔,颇有几分末路狂花之势。

被她超过的人们只觉小风一吹白影一闪,便有个疑似人形呼啸而过。那呼啸之声,其实是某个气喘如牛之人的拉风箱式呼吸大法……

冬青冬青,你可千万要胳膊腿儿齐全毫发无伤的回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必不会放过你!

就在宋小花双腿发软两眼发黑下一秒就要气短休克之际,玩命狂奔终於停了下来。

残垣断壁,一片焦土,白幡纸钱,满目凄凉。

这里,就是那个被屠戮的村庄,这里,就是亲人命丧的地方。

人们不停从四面八方涌来,早已停下了所有的喧闹,只是静静站成一个大圈,围着中间高高垒起的柴堆。

那上面,层叠交错放着百十来颗头颅,人类的头颅。

乾涸的血迹虯结的须发全然看不清本来面目,但临死前一霎那的惊恐愤怒凶残所交织成的扭曲却清晰可见。

一队身上铠甲已被血渍污迹掩盖得不辨本色的军人整整齐齐站在一侧,人人带伤个个狼狈,然而那股英武昂然之气却像是连头顶上的骄阳亦要避其锋芒。

当先者,黑衣黑甲憔悴不似人形,唯有那双眼睛,锐利若苍鹰。

那个名字在宋小花的胸口舌尖辗转徘徊了千遍万遍,可就是呼不出口。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死死扼住,气息难继。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还有火苗在风中的猎猎哔啵,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情绪,随时即将喷薄而出。

那人手持火把,挥臂一扬,正欲将柴堆点燃,忽然似有所觉,停住,侧身,只见一个素白的身影正缓缓迈出人群,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发鬓衣裙皆淩乱,鞋上身上满泥斑,面容潮红呼吸急促,眼中的泪光仿佛正在被烈焰炙烤,有一层浓郁的雾气,但,永不会凝结滑落。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几个弹指,她来到一臂的距离间,伸出手,开口轻轻道:“给我。”

陆子期递出火把,没有半分犹豫。却在放开的同时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紧紧的。

宋小花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迅速转头,直视着那些狰狞的脸孔。

便是他们,将屠刀砍向手无寸铁的百姓。便是他们,杀了她的家人。便是他们,将她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化为永远不能碰触到的一捧黄土……

死有余辜!

手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身体不再颤抖,火把稳稳点向乾枯的木桩,顷刻之间,如血的火焰腾空而起,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烂的气息,几股浓烟四散逃逸。

“犯我大宋者,杀!”

“杀!”

“杀!

“杀!”

原本温润的嗓音,此时沙哑如砾石,带着金戈相击之音。

轰然而应的三声‘杀!’,破云霄,达九天,悲怆苍凉而决然难撼。

哥哥嫂嫂小侄儿,大仇得报,你们,可看到了吗?

宋小花抬头望着天空悠然舒卷的白云,泪珠儿终於自眼角滑落。

人群中的元昊一直定定地凝望站於铁甲中间的宋小花,在翻卷的火舌前昂然而立,瘦弱单薄得仿若随时会被大风吹折,会被烈焰吞噬,然,这黑发白衣的身影却自始至终没有晃动过分毫。

眸中有华彩闪过,她,竟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细心呵护的幼苗被养在阁中的花朵,这样的她,更有资格陪在他的身边,看他,征伐天下!

宋小花半死不活坐在地上,脑袋抵着廊柱,顶着两个超大的黑眼圈。

刷牙洗脸的时候一低头看到一块残留的黑炭,吐了。走到院子中间一抬头看到红彤彤的太阳,又吐了。鼻子里闻到清晨炊烟的味道,继续吐了……

从昨天到现在,她是看什麽吐什麽、闻什麽吐什麽、想什麽吐什麽,吐啊吐的连黄胆水都吐没了只剩下做做样子的干呕,就连害喜最最严重的孕妇都没她吐得这麽欢快。

整整一宿那噩梦做的……不行了不行了不能想,一想又要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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