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巴吃黄连的模样让宋小花看了顿觉心情大好,收起那幅画,拍拍手:“得了,我去哄淩儿睡觉了。他这段日子都是跟我睡的,接下来还是继续这样,一直到你的伤好了为止,省得他半夜里伸胳膊踢腿的,再碰到你的伤口。你也不要再看书了,赶紧休息吧!”
陆子期点头轻笑:“淩儿这孩子睡觉,是有一些不老实,辛苦你了。”
“没什麽,反正我有时候睡觉比他还不老实呢!”
丢下这句惊得陆子期有些失色的话,宋小花端起空碗摇摇摆摆地晃了出去。
原来,她不仅是个悍妻,财迷妻,还是一个,‘醋罎子’妻……
“你画好了没啊?”
“快啦快啦,你坐好,不许动!”
半坐半躺在摇椅中的陆子期长长地叹了口气,而笑得满地打跌的陆淩的那句:“这个爹爹好难看啊!”让他的脸忍不住黑了半边。至於宋小花紧跟着的一句:“淩儿你不懂,这叫不求形似但求神似!”则让他唯剩下了‘自求多福’的无力感。
因了巡查刚回来且身上有伤,陆子期便索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陪妻儿,宋小花对此当然是眉开眼笑,一吃完早饭就提出要为他画一幅肖像以示欢迎回家。
这本也非坏事,甚至看淩儿拍手称好的模样还颇感有几分欣慰。这孩子一向极为乖巧懂事,学什麽做什麽从不违背长辈的意思,只是从未见其对何事表现出这般浓厚的兴趣,若果真喜欢上了水墨丹青自是再好不过。
然而,在椅子上做了半个时辰後,却越来越觉得之前的想法很可能有些不妥,盖因宋小花无论从握笔的方法还是运笔的姿势,都离绘画的基本要求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更别提那满脸的诡异笑容。再看看趴於一旁兴奋不已偶尔还给上两句意见的淩儿,陆子期心中的不安愈加扩大,让宋小花做这方面的启蒙老师,好像委实不大合适啊……
这时,在各屋之间来回遛弯穷极无聊的宋无缺慢慢晃了过来,走到桌边一个人立,双爪搭在桌沿上,瞅了瞅即将完成的那幅画,又歪头瞅了瞅正兀自忐忑的陆子期,裂开嘴,呲了龇牙。於是,陆子期的另半边脸,也黑了……
“大功告成,亲个嘴吧!”
宋小花振臂欢呼一声,陆淩马上很自觉地把小脸蛋凑了过去,让她响亮地啄了两记,配合相当默契。陆子期那原本已然黑透了的脸上顿时又多添了几道颜色,煞是精彩……
“怎麽样,很像你吧?”
抱着爬进怀里,还依旧在‘咯咯’笑个不停的陆淩,陆子期看着展示在面前的‘大作’,无语。
粗糙且毫无章法可循的线条勾勒出的短胳膊短腿,小身子大脑袋,这这……这是人吗?
“快说,像不像啊?”宋小花一脸期待地蹲在一边扒着椅子扶手坚持不懈地追问。
她的简笔漫画可是很不错的,想当年还得过学院举办的绘画大赛一等奖。
“唔……淩儿说,像不像爹爹?”陆子期不忍心直接打击她,乾脆把球踢给儿子,这样比较容易接受一些。反正,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陆淩仔细看了看画,又认真看了看自己的爹爹,然後重重点了一下头:“像!”
“……淩儿,你觉得爹爹长得很难看吗?”
“不啊,淩儿觉得爹爹最好看了!”
“可是淩儿刚刚还说这画里的……人……好难看啊!”
“那是因为娘亲还没画爹爹的眼睛和嘴巴,画了眼睛和嘴巴之後,就好看了呢!爹爹你瞧,画里的这个小人和爹爹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多好看!”
“哦?是麽?”原来,自己笑起来竟是这副样子。原来,自己之前竟一直是在笑着的麽……
宋小花忙不迭地拼命点头:“别人笑的时候,眼睛是眯眯的弯弯的,就算不成一条缝,那至少也要像个月牙儿,可是你的眼睛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弧度,怎麽看都只能算是个小半圆。不过,你嘴角上弯得弧形比较大,两边各有几条不仔细瞧就绝对瞧不出的笑纹。另外啊,你就算开怀大笑,眉心也有一条浅浅的线呢……”
她自顾自指着画上的人唠叨个不休,陆子期却只觉心中似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她居然观察得如此仔细,将那些细微的东西灌注於笔尖,跃然於纸上。这样一个大大咧咧到甚至於有些没心没肺的丫头啊……
“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比你板着脸教训人的时候好看多了,如果……”宋小花抬手轻抚上他的眉间:“没有这道浅纹的话,就更完美了。所以记住啊,今後不要动不动就皱眉,要高高兴兴的笑口常开!”
她的手指,凉凉的,但他的心里,暖暖的……
陆子期将宋小花的手握在掌心:“穿这麽点儿,冷不冷?”
一场秋雨一场凉,连绵数日不休的这场雨致使温度骤然急降,须得穿上厚实的夹棉衣衫方能抵御突如其来的寒意。陆淩早已被包裹得圆圆滚滚,宋小花却只在单衣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长袍,难怪会红着鼻头双手冰凉了。
“还行,不是太冷。那些厚的衣服等太阳出来晒一晒再穿。”
陆子期心中一动,知她想必是只赶得及在下雨前晾晒棉被和爷儿俩的衣服,自己的反而压在箱子里沾了潮气。这丫头,照顾起别人来倒是很周到,就是对自己太过马虎不上心。宁愿先去买一件现成的对付一下,也不能这麽硬生生扛着啊,万一再冻出毛病怎麽办,身子才刚好了没几日。
看着笑嘻嘻全无所谓的宋小花,陆子期摇摇头刚想开口,却忽听宋无缺冲着外面大叫起来。
宋小花站起:“一定是胡大夫来了,早上我出去买菜的时候碰到赵大叔,他正好要去城里抓药,我就拜托他如果碰到胡大夫的话转告一下,抽空到我们家来一趟,给你瞧瞧。”
“真的没什麽大碍,何须如此麻烦?”
“昨天淋了雨,万一伤口渗了水感染了发炎了怎麽办?万一治疗得不到位以後留下什麽後遗症怎麽办?我还是信得过胡大夫。你啊,总是这个也没事那个也没事,等到真的有事了就晚啦!再说了,他帮你包紮换药的时候,我也可以学着点儿呀!”
宋小花边念叨边撑伞出去开门,陆子期则只好看着儿子做出的鬼脸苦笑。
“你们找谁?”
刚站起身整了整衣襟,便听宋小花诧异的声音传来,伴着几下狗儿愈加大声的咆哮,陆子期面色一沉,吩咐陆淩乖乖待在屋内不要乱跑,一撩衫出了房门。
院门外,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沉默地面对着宋小花和宋无缺的询问,却在看到陆子期时齐齐抱拳拱手:“陆公子!”
宋小花忙迎过来,将伞举高:“怎麽就这样跑出来了,才说过你,转眼就忘!”
陆子期垂首对上她略显不安的眼神,先是宽慰地笑了笑,随後才揖手还礼:“请二位入内一叙。”
“不用!”其中一人粗着声音答道:“我们是奉了公主之命,前来请陆公子的。”
“可否见告,所为何事?”
“不知。”
说完,两人皆不再多言恢复了沉默状态,只一左一右站在门两边,侧身一让,摆出个‘跟我们走一趟吧’的架势。
宋小花见状顿时气往头顶冲,这哪里是‘请’,这摆明了就是‘抢’嘛!
可是没容她发作,陆子期已开口道:“还请二位稍等片刻,待我换件衣衫便走。”
闷闷地跟着他一进前厅,宋小花就忍不住呸了一声:“狗仗人势!”
“娘亲,什麽叫狗仗人势?”
“意思就是……如果有一天淩儿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了,那无缺便可以想咬谁就咬谁!”
看着陆淩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子期唯有无奈叹气,哪里有这样教育孩子的,虽然举的例子好像还很合适……
“兴平公主应该是寻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宋小花点了点头,也撇了撇嘴。有事,除了泡你之外还能有什麽事?
“爹爹要去哪儿?”
“淩儿乖乖跟娘亲在家,爹爹去见一个人很快就回来,哦,就是昨天的那个姨姨。”
陆淩盼了那麽久才好不容易能与爹爹在一起,结果又要被别人破坏,而且还是那个很凶的姨姨,心里自然很是郁闷,咬牙鼓腮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我一定要让无缺狗仗人势,然後去咬她!”
陆子期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训诫,宋小花却抢先一步拍着小家伙的头顶笑得合不拢嘴:“好样的,有志气!所以,淩儿一定要好好加油学本事,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哦!”
“嗯!娘亲放心,淩儿会的!”
瞄了瞄正蹲在门口死死盯住那两座门神而浑然不知自己肩负何等重任的狗儿,陆子期扬扬眉背着手踱进了卧室。也许,这种教育孩子的方法,可以一试……
披了雨衣出来,陆子期对着在桌边趴坐的那两个情绪很是低落的人晃了晃手中之物:“淩儿,这儿有好玩的东西,要不要?”
“哇!好漂亮的球球!淩儿要!”陆淩两眼放光接过那个草编的精致小球,爱不释手,暂时将之前的郁闷抛到了一边。
宋小花则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我们等你回来吃中饭,还有,记得自己身上有伤,千万别在雨里淋太久。”
陆子期一一应承,旋即摊开手:“这个是给你的,不知你喜不喜欢。”莹白如玉纹路清晰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个草结的小挂坠,灿烂的金黄中还嵌着几缕碧色:“这些都是用新收的麦梗编的,昨晚忘了拿出来。”
“你编的?”
“此行刚跟老农学的,闲来无事的随手之作,粗简了些。”
宋小花小心翼翼拿起来,细细打量:“将来你要是被炒鱿鱼……就是不做官儿了,完全可以靠这门手艺过活嘛!”
“……你……喜欢就好。”这话虽听得甚为别扭,不过应该是……夸他的吧……
“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