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下,梳着头,呼吸着新鲜空气,在院子里慢慢悠悠地散着步,宋小花全心体味着一种从来没有察觉过的清晨之美,乃至於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正从里面被缓缓打开。
陆子期牵着陆淩站在门口,看着神情间尽是愉悦闲适之色的宋小花,忽地有些纳闷也有些恍惚,眼前这个恬静的女子,当真便是昨日那个言行举止每每出格得让人哭笑不得头痛不已的人?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抑或是,哪一个都是真正的她?枉他陆子期一向自认目光如炬,如今怎的竟会看不透一个黄毛丫头……
“娘亲,早!”
陆淩脆生生的一句问安,让宋小花这才终於注意到了这爷儿俩,顿觉讶异:“你们已经起来啦?这麽早!我以为你们还要再睡一会儿呢!”
“淩儿日日都是卯时起!”
“卯时……”宋小花不大搞得清楚时辰所对应的时间,便含糊着点了点头:“早啊早啊!无缺呢?”
“在房里。爹爹带我来给娘亲请安,不能带着它。”
“淩儿,那你现在还不快去看看?”陆子期赶在宋小花继续发问之前,俯身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万一它爬出来,钻到床底下,你可就找不到喽!”
“啊!对呀!”陆淩一听这话便什麽也顾不得了,急急忙忙冲进了西厢卧房。
陆子期目送他的小身影安全进了门,这才爱怜着摇摇头,随即转而对若有所思的宋小花温言笑道:“早。”
“早。”宋小花的目光在他身後的书房打了一个圈,没有再多说什麽。
“淩儿每日起床後,都要来给他的生身母亲问一声安。”陆子期从陆淩那儿得知她因前段日子身体不好,起得比较晚,想必对此尚不知情,遂直言相告:“他生母的牌位,安置在书房。”
“哦……”宋小花已经猜到,便也不觉得意外惊讶,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了句:“那……我是不是也要去那个……拜一下?”
陆子期淡淡一笑,答非所问:“我让淩儿日日前来问安,是为了让他不忘自己的生母。你……”
“我明白我明白,这是应该的。”
宋小花见他似乎并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对着个不认识的死人牌位拜啊拜的,总是很别扭很不舒服,还是暂且快快离开为妙:“我去烧点水给淩儿洗脸。”
边说边想用发簪先将头发随便挽起,却因一时着急手法本又不纯熟,竟弄了好几下都没搞定。
正低着头忙乱间,忽觉眼前白色衣袂一晃,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接过了那支发簪,随後轻轻地为她,插入发髻。
仰首,只看到隐隐泛着青色胡茬的下巴,棱角分明。被灿然霞光所笼罩着的容颜,带着某种炫目的彩晕,让人看不清其上的表情。
旋即,陆子期已後退一步,偏首打量了她一下,含笑道:“我要去县衙了,大约午时左右回来。”
“啊?天才刚亮,你几点上班……嗯……开始办公呀?”
“之前积累了公务没有处理,所以近日都要早一些。”
“那你好歹也要吃了饭再走吧!”
“没关系,我去县衙也可以吃。你要是觉得闷,就去找张婶聊会儿天,若是需要买什麽东西,就从我昨天告诉你的地方取钱。今後家里的所有用度你来安排,不用知会我。”
“好,没问题,你放心吧!”宋小花乐呵呵地打了包票,看了看他又问:“对了,昨晚,无缺他还乖麽?”
陆子期轻叹一口气:“还好,喂了它两次米汤,睡得还算安稳。”
“你亲自喂的?”
“难道会是淩儿?”
宋小花忍了笑,一本正经地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头:“情绪不错,继续保持!”
几乎整整一宿没法入睡的情绪,居然还不错麽?那就,保持吧……
陆子期揉了揉眉心,苦笑。
宋小花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似乎很是疲惫,嗓音与昨日相比也有些暗哑,大概真的是因为狗狗而没有休息好。再一想,他在外奔波多日,本就应该极累了,回来後却因自己的一时兴起的捉弄……
心中顿时一阵内疚,却又不知该说些什麽,扭捏了一会儿方憋出一句印象里老婆最常跟将要出门上班的老公说的话:“路上小心安全,早点回来。”
陆子期虽是觉得这样的话语有一点点奇怪,不过听来倒甚是窝心,当下浅笑着应了。
迈步而出,回身关院门的时候,他看着站在书房前那个笑意盈盈冲自己挥手道别的女子,忍不住唇角一勾,心中却是一涩。
为什麽,刚刚的一瞬,竟会不想让她去见桐儿,或者说,是不想让桐儿见到她……
一个宋朝县令的职责范围那是相当之广泛的,包括: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修水利、劝农桑、领兵政、除盗贼、办学校、德化民、安流亡、赈贫民、决狱讼等等等等。集军政、行政、民政、司法、财政於一身。既要协调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又要稳定地方上的统治秩序,可谓官儿虽不大,事儿却不少。
当然,这也分对谁而言。
若是个只顾自己快活的贪官昏官,那自然是闲得浑身哪哪儿都酸。可若是个一心为民想做出点实事来的好官清官,那就足够他日日起早摸黑忙得跟陀螺似的欢快了。
陆子期,绝对是後者。
而身为县令夫人的宋小花的‘陀螺’程度,则一点儿也不逊色。
用最拿手的开水泡饭加上昨晚剩下的那大半块点心,轻轻松松地搞定了自己和小萝卜头以及狗狗的早点问题,然後丢下碗筷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宋小花抱着陆淩,陆淩抱着宋无缺,一行两人一狗,直奔着附近的小菜场便杀了过去。
因为是第二次来,她对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集市倒也算得上有几分熟悉,而这里的人们对她自然也并不陌生。
又是一番热情洋溢的打招呼问候嘴角抽筋脸僵硬之後,宋小花终於买好了一篮子的时令蔬菜和一小块新鲜猪肉。
当然,在付钱的时候也是要经历一通看上去活像是打架一样的推让的,最後逼得宋小花不得不搬出自己那清正廉洁的老公,声称倘若胆敢不以实价买卖,则回去之後万一被他知晓定然少不了要被严厉斥责,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差点儿就声泪俱下。这才让那些恨不能白送她东西的卖家们无奈罢了休,规规矩矩且万分不好意思地收了钱。
回家後没几分钟,一直给宋小花看病的胡大夫便颠颠地晃了来。
此人据说是全县医术最高明的大夫,甚至在整个州府里都是数得着的。不过长得实在是颇为喜感,小眼大鼻倒八字眉,再加上两撇山羊胡,活脱脱就是一个真人版的米老鼠。
想当初,宋小花稀里糊涂一睁眼,最先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张脸,一惊一吓,再一笑一乐,病立就好了三四分,於是便没死成……
所以,宋小花有理由怀疑,他之所以在医术上能享有那般的美誉,相貌定然是起了不少作用的。
笑一笑不仅能十年少,说不定还能百病消……
胡大夫一边给宋小花把脉一边在她止不住的闷笑声中毛骨悚然。
这位陆县令的新夫人委实有些不同寻常,想他行医数十载,虽不敢说是个中圣手,但基本的造诣总还是有的。
那一日,明明是亲眼见着陆夫人香消玉殒咽了气,却不到片刻工夫居然又好端端地还了阳,而且康复极其迅速。不仅如此,就连性子竟也像是完全变了。
他四处给人看病也可堪称是阅人无数,且自认尚有几分识人之能。那日之前的陆夫人虽是病体沉重,但依然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养在深闺之中,从不曾行差踏错半步的柔顺娇怯之人。而那日之後的陆夫人虽一度恹恹倦倦痴痴呆呆,可那双灵动大胆的眼睛已是显见的变化。
这两次前来复诊,更发现其颇有些不拘小节不问俗礼的疏阔之相,在普通女子的身上甚少能见得到。
而今日,则索性变本加厉起来,像个老熟人似的与他聊天说笑不算,还毫不避忌地直直盯着他一个劲儿的乐个不停。
若不是对自己的魅力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说不定就会以为这位初为人妇的年轻夫人看上了他这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
罪过罪过,怎能冒出这种不堪的念头来!
曾经听说,有人大病一场之後便会性情大变,陆夫人想必也是此种症状无疑,只不知,变得如此彻底是否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