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宋小花把陆淩给扔进了浴桶里,看着他拼命扒拉却只能露出个头顶心的着急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有阳光有微风,有路两边的野花有田野里的庄稼,还有送货店小二吼得嘹亮的不知名小调,宋小花只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疏朗畅快。
也许,让她穿到这里来,并不完全是老天故意耍她的吧……
回到家,将浴桶安置在她现在的卧室内,宋小花便迫不及待地去烧水。
总算曾经有在野外露营的经验,之前又仔细观察了陆子期的生火方式,再加上有陆淩在一边帮忙指点着,很快,就成功在灶间燃起了她在大宋的第一把火。
烧好了水,勒令小萝卜头待在方圆三米之外,宋小花用桶把开水从厨房往卧室倒腾,倒腾完了开水又倒腾了两趟凉水,这才终於大功告成。
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宋小花,舒舒服服地泡在不冷不热温度适宜的水中,心里头那个美、身体上那个惬意,让她彻底无视了被毫不留情关在外面的小可怜。
所以,陆子期一回到家,便只见自己的儿子正万分委屈地独自坐在门廊外最高的那级台阶上。
“淩儿,怎麽就你一个人?”看看小嘴瘪瘪的陆淩,又看看他身後那两扇紧闭的房门,陆子期恍然,弯了腰,压低了声音问:“娘亲是不是睡下了?”
“不是……”陆淩跑过来跳入他的怀中:“娘亲让我给她做看门的小狗。”
这样的形容方式让陆子期的眉峰不由微微一蹙:“娘亲在里面做什麽?”
陆淩还没回答,便闻一声门响,宋小花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满面潮红,精神抖擞,半掩着外面的衣衫,慢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咦?你这麽早就下班……嗯……回来啦?”在陆子期诡异的目光中,浑然不觉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宋小花半是感叹半是呻吟地哼了一句:“真是舒服啊……”
在夕阳的映照下,越显其面若桃花,春色无边。
陆子期在平息了最初的惊诧和疑虑之後,很快便从她尚在滴水的头发做出了判断。忙将视线移开,侧转了身子,轻咳一声:“你……下午出去了?”
“对呀!你怎麽知道的?”
陆子期不知如何提醒她系好虽然不至於春光外泄但毕竟不是太雅的外衫,只好垂着眼睛佯装专心为陆淩整理衣服:“县令夫人体察民情的事儿,已经几乎在全城都传遍了。”
“哇!消息传得够快的呀!”宋小花怀揣着对这个时代八卦传播速度的敬仰,三两步走到陆子期面前,好奇:“他们都怎麽说?”
“说县令夫人和善亲民平易近人,一点儿也没有架子。”陆子期照旧目不斜视,只是语气中明显带了笑。
今日去县衙本想处理一下近期累积的公务,却没过多久便被同僚们齐心协力给‘赶’了出来。知道他们的好意,再加上的确想多陪陪新婚妻子以补偿之前的亏欠,於是也就没有再多坚持,否则,不到月上枝头的时候,他又怎麽可能回家呢?
路过集市,便被纷纷前来打招呼的百姓告知,他的夫人是如何没有架子,如何好相处,当然,还有恭贺他新婚之喜早生贵子等等等等……
心中不免有着几分高兴几分惊喜,能这般迅速便得到县民的好感与他们打成一片,自己的小妻子倒还真是不简单。
而向来跟人‘自来熟’的宋小花自然不知道作为一个地方父母官的夫人,她在面对平常百姓时的那种没心没肺的开朗健谈竟能有这麽大的效果。
“其实你们这里的人都很可爱很有意思呢,好多东西也很稀奇有趣!”
陆子期忍不住瞟了兴致高昂的宋小花一眼,难道邻县跟这儿有很大的差异麽?改日倒是要抽空去看看。
无论如何,她能这麽快喜欢上北崖县总是一件好事。不过,她这大咧马虎的性子实在是……
收回视线,陆子期再度含了刻意地一声轻咳:“天色渐晚恐要起风,你,小心着凉。”
“啊?……”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宋小花不由得呆了一呆,歪头看看陆子期稍显僵硬的侧脸,再低头看看自己松松垮垮的外衣,心下顿时了然,险些便笑出了声。
“啊!……”
故意拖长了甜得有些发腻的声音,宋小花以手做扇在颊边柔若无骨地摆动了几下,尽得‘风骚’女子的基本功精髓:“新买的浴桶真是不错,洗得又暖又解乏。而且,我觉得自己现在什麽病都好透了呢!”想了想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认为,应该不用再继续吃药了。”
她的举止和前面的两句话,让陆子期几乎要以为她是在存心的……但最後一句,却让这种想法顿时显得可笑了起来。
原来,说了那麽多,不过是为了不愿意再喝苦药。这种小伎俩,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孩子心性才能玩得出来的。
摇摇头站起身来直视着她,坦坦荡荡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揶揄和捉弄:“我倒从来不知,一个浴桶竟然还能有这种立消疾病的共用,明日定要让胡大夫来好好的研究研究。哎对了,该不会是那浴桶店的老板给了什麽好处,让你特意为他的货物说好话的吧?”
原只是开玩笑的一句,却不料宋小花一听立马两眼放光:“你还真是有点‘陆半仙’的潜质啊,居然猜到了一部分!那个老板给了我一个超优惠的价格,我算了一下,差不多是三折哎!”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占了天大便宜的模样,陆子期却渐渐沉下了脸:“为什麽会这麽低价卖给你?”
宋小花犹自得意洋洋:“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啦!原来当官的真的会有那麽多好处啊……”
神情已露明显不悦之色的陆子期直接开口打断道:“按照原价,把钱补给人家去!”
宋小花的笑容凝住,有些不可置信:“你什麽意思?”
“你怎麽能占百姓的便宜?”
陆子期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斥责让宋小花也拉下了脸:“你这是什麽话?!是他自己要以这个价格卖给我,又不是我主动要的。凭什麽要我去把差价补给他?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是我陆家门里的道理!”
她的态度让陆子期也不自觉提高了音量,旋即又暗自吸了一口气,放缓了态度:“你也知道,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这麽做的,准确的说,起作用的是我这一方父母官的身份。”
“是这样没错,那又怎麽了?”宋小花早已被他那句硬邦邦的低吼给撩起了怒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问心无愧!再者说了,平民百姓拍拍当官的马屁,甭管放到哪朝哪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陆子期终於忍无可忍地双眉齐扬,一声断喝:“满口胡言!”
宋小花却毫不畏缩,且昂着脑袋瞪着他继续不依不饶:“现在来跟我摆谱说什麽陆家不陆家了?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我命硬,你就等着回来收屍吧!反正我这条命是老天爷白给的,你就当你们陆家所谓的媳妇儿死了,从今以後我说什麽做什麽都与你们陆家无关!不高兴的话大不了就离婚……就休了我好啦!”
嚷嚷完,再也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要摔门进屋,却被一旁先是吓傻了这会儿反应过来的陆淩扑过来一把抱住大腿:“娘亲,你生气了吗?你不要淩儿了吗?”
带着哭腔的童音听得宋小花满腔的火气立马消了五六分,再一低头对上那两只泪水盈盈的大眼睛,顿时心中一软,不自禁便蹲下身来,擦去陆淩滚落的泪水:“我又不是生你的气,淩儿乖,淩儿不哭,男子汉大豆腐流血不流泪!”见他似懂非懂抽抽鼻子点了点头,便又柔着声音哄道:“总之我答应淩儿,绝对不会不要淩儿的,好不好?就算要走,我也会带着淩儿一起走!”
说完站起身,拉着陆淩的手便气哼哼进了屋,浑不管自己刚刚声称要带走的,自己现在手里的,其实是人家的‘小拖油瓶’,而且,这个‘小拖油瓶’正可怜巴巴一步三回首地看着自己的亲爹……
唯余陆子期在空落落的院内默然而立,良久,方轻轻摇了摇头,涩然一笑。
说到底,总是自己亏待了她,心中有怨才是人之常情,然而,言辞如此激烈却是所料未及。
休妻?这样严重的一件事情竟被她如此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是年少不懂个中厉害抑或是……真的对此并不在乎?但怎麽可能呢,这世上岂有不在乎自己名节的女子?所以,还是小孩子不知轻重的赌气言语吧……
无论如何,左右总是他的不够周全,竟忘了准备那日常必须之物。霍楠不在身边帮忙提点着,委实是疏漏百出……
罢了罢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由他去处理吧!
转身时,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陆子期的唇角不由得挂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这小妻子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难道自己竟是不小心娶了一名‘悍妇’麽?
刚才还说要带着淩儿一起走,这至少代表淩儿在她心中所占的位置很重要吧?只不过,他却是那个她离去之时会毫不留恋的,‘老古板没人情味’的坏人。
相处仅仅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大吵了一架,这样的新婚生活委实有些‘多姿多彩’,与当年的举案齐眉琴瑟合鸣,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