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得很快,期间伶月薇只收到一次来自夜希澈的书信,上面提得大部分仅是对於偶遇的安排,剩下的一小部分就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但不要过於紧张。所以伶月薇这三个月内除了学习炼丹以外,就只练习了古琴,虽然伶月薇已经三年没有练习过古琴,不过因为她在音乐造诣上的底子巩固得不错,所以要在三个月里把琴艺都练回来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歆蕊,你那里有没有古琴?
伶月薇的身前忽然多了一把古琴,那是一把名如其名的古琴,看上去至少有百年的历史。不知为何,她感觉到古琴在吸引着她,仿佛她们之间有着什麽牵绊似的。
这把古琴名为「冰潆」。
「冰潆...」
这个名字很凄美,它应该是有意思的。潆是指水流回旋,那麽冰代表的又是什麽?
歆蕊,这把古琴的名字是否有特别的意思?
伶月薇忍不住问,却是久久没有得到歆蕊的回应。
歆蕊?
主子,请恕我不能回答您,不过歆蕊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冰潆的故事。
伶月薇并没有再追问下去,歆蕊一般是不会拒绝她的,如今拒绝她应该是真的不想说吧,况且歆蕊都说了她很快就会知道,那她又何必再强人所难?
伶月薇轻轻地拨了拨弦,琴音清亮绵远,确实是把好琴。
明日就要「偶遇」当今的夏漓国皇上澰笙了,明日一切都将改变。
「泪湿罗巾梦不成,
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
斜倚薰笼坐到明。」
伶月薇低声地吟唱,自古君王多情,她真是不明白夜希澈凭什麽认为她可以得到君王的恩宠,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就算是真的得到了君王的兴趣又如何?那不过是暂时的,等到君王玩腻了,一切不就付之东流了吗?她可不保证能一直让君王对自己感兴趣。
伶月薇把琴放好,走到凌瀚的身旁道:
「师父,恕徒儿不能再陪师父了,徒儿要...去迷惑当今皇上,助人坐上帝王之位。」
伶月薇咬牙,终究还是决定把实情道出。
「徒儿,你真的决定好了吗?真的要这样做吗?你肯定自己不会後悔?」
凌瀚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伶月薇坐下。
「我...不知道。」
「唉,罢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凌瀚顿了顿,又道:
「不过,月儿,师父永远都会站在你的那一边,所以有什麽事你大可以回来找师父,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明白了吗?」
伶月薇点点头,眼眶泛红,不知为何她明明就只认识了凌瀚三个月,但是现在要分别了,心里却是盛满了不舍,好像她和凌瀚早就认识了一般,而且还是认识了许多年的那种。
「乖,别哭。」
凌瀚的眼神还是依然安详,只是他的眼眸却带着一种沧桑。
「徒儿,你把这份卷轴带走吧,里面的是师父毕生的心血,也是你在将来要学习的知识,有时间就看看吧,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谢谢师父。」
伶月薇从凌瀚的手中接过卷轴,倏地跪下,这一别,不知多久後才能再见了。
「徒儿啊,你放心,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的,起来吧。」
凌瀚扶起伶月薇,拍拍她的肩膀。
「是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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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你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夜希澈冷冷地道,不知为何,自从伶月薇答应了他会去迷惑澰笙後,他就变成这副样子,冷冰冰的,除了必须要说的话以外,不会再说任何多余的话。
「是。」
伶月薇点头。
「等下会有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过来赏花,他就是澰笙。」
「是。」
夜希澈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伶月薇静静地坐在凉亭里,她的面前放着冰潆。她身着一条略显简单的素白衣裙,一条粉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给人一种高雅大方的舒适感觉,黑亮的长发挽成了侧三环发髻,留了些许青丝在脸旁,头上插了枝蝴蝶玉钗,虽然没有刻意的打扮,却是更加的突显去她的气质。
伶月薇的手抚上冰潆,其实到现在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答应夜希澈无理的要求。
「世间上到底还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的...」
所有的无奈皆化为一声叹息,在空中飘散开去。
「我不知道,只是你和我肯定是当中其二。」
伶月薇蓦然回首,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桥的一端。他一身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松紧十分合身,长发如墨披散在白衣上,只用了条白带把发丝梳在脑後,形成了明烈的对比。
澰笙朝伶月薇点头,慢慢地走了过去,腰间上系的羊脂白玉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民女伶月薇参见皇上。」
伶月薇微微弓腰行礼。
「起来吧,你知道我是谁?」
澰笙感兴趣地问。
「刚才皇...」伶月薇顿了顿,想必澰笙不带随从的原因应该是想隐瞒自己的身份。「公子一路走来的时候,腰间的羊脂白玉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证明那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能在夏漓国里持有上好羊脂白玉的人就是一只手也能数完。加上公子一身白,城里爱好白色的公子又有多少?这让民女更加肯定了公子的身份。」
「你很聪明,竟然懂得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去找自己想要的信息。」澰笙瞄了瞄冰潆,心中翻起一片涟漪。「姑娘,你可以为我弹一曲吗?」
伶月薇点头,「公子想要民女弹些什麽?」
「随你。」
「那民女就给公子奏一曲将军令吧。」
伶月薇扬起一抹笑容。
「好。」
气势磅礴的乐曲响起,澰笙专心地看着伶月薇飞快移动的手指,弹奏着的伶月薇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平和的境界,画面感很温柔。没有人注意到在桥的另一端站了个紫衣男子,夜希澈冷眼看着桥边的两人,自嘲似的笑笑,转身离去。
曲终,伶月薇抬头,却发现澰笙痛苦地毙着笑,不由得开口问:
「公子,你在笑什麽?」
澰笙蛮正经地咳了两声,「没什麽,不知姑娘芳龄?」
伶月薇愣了愣,「民女今年及笄。」
澰笙突然很没形象地爆笑,「拜托,你才及笄就表现出一种『我是老太婆』的感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曲子实在是...你下过战场了吗?你怎麽知道战场是那副模样,那种感觉,那种气氛?」
「我...」伶月薇低下头,她真的给别人那种感觉吗?这也太夸张了吧。
澰笙止住笑,「对了,你刚才说你是伶月薇,你是伶丞相的大女儿伶月薇吗?」
伶月薇点头又摇头,「算是也不是。」
「何出此言?」
「民女在三个月前跟伶严行脱离了父女关系。」
伶月薇没有再说下去,澰笙也很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以後就不要在喊我公子公子的了,太客气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澰笙思考了一下,「以後你就喊我澰笙吧,我喊你月儿怎麽样?」
「这...」伶月薇呆住,这个皇帝也太好了吧?
「不要拒绝,明白吗?」
澰笙一脸认真,伶月薇只得点头答应。
澰笙笑笑,「那我们就先去客栈吃点东西吧。」
伶月薇把琴收进储物空间里,跟在澰笙的身後。
一路上澰笙没有再多说什麽,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一见到这个女子就变得如斯古怪,心中一直缺了的那块就像是一下子被填满了一样,这种感觉很奇妙。而且跟这个女子在一起的时候精神会特别放松,就像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般,可是,又好像不只是朋友那麽简单。
******
伶月薇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流,澰笙则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後,守着她,不知怎的,看到她这副模样,他的心,竟在隐隐作痛。
伶月薇看着一条又一条的鱼儿游过,心,忽然就静下来了。
伶月薇转身,看向澰笙,「澰笙,你为何说自己身不由己?」
澰笙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你也听说过了吧,我在两年前登基,皇帝的这个位置,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也不想拥有。月儿,你知道吗,皇帝,其实比任何人都不容易,皇帝...会被迫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选择,其实不只是皇帝,只要是生在皇族,都会被迫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抉择。」
「而且,皇帝,还需要时常担心着会不会哪里有埋伏,每天都过得心惊胆跳,因为想当皇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觉得,这样的生活你会喜欢吗?」
伶月薇轻笑两声,「也是,换作是我,也不会喜欢这种生活。」
气氛再次恢复沈默,伶月薇低下头,那麽他呢,他为何就那麽想当皇帝?
「月儿,我们去逛逛集市好吗?」
伶月薇点点头,来了这麽久,她好像也没有逛过这里的集市。
澰笙朝伶月薇伸出手,「那起来吧。」
伶月薇迟疑了一会,终是把手放到澰笙的手上,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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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咧来咧,三文钱一块又香又热的葱油饼!」
「两文钱一块绵糖,什麽形状都有,不好吃不收钱!」
伶月薇跟澰笙并肩走着,集市热闹的气氛淹没了所有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
「月儿,要吃绵糖吗?」
「绵糖?那是什麽?」
伶月薇一脸茫然,绵糖?她从未听过这种糖。
澰笙低笑两声,「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伶月薇点头,目送澰笙走到前方。
「来,你的。」
澰笙匆匆跑回来,手里多了两块糖。
伶月薇从澰笙手中接过一块凤凰形的糖,「谢谢,这就是绵糖?」
「对,怎麽样,好吃吗?」
澰笙一脸期待。
伶月薇轻轻地吃了一口,那口绵糖入口即溶,甜甜的味道令她的笑意更深,「嗯,挺好吃的。」
澰笙得意一笑,也咬了一口绵糖。
伶月薇的目光落在路旁卖簪子的地摊上,一根栀子花簪子吸引了她的眼光,簪子的做工虽然不算精致,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喜欢这根普通的簪子。
「月儿,前面好像有表演,要不我们去...月儿?」
澰笙掉头,发现她停在卖簪子的地摊前,澰笙顺着伶月薇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根栀子花簪子,「老板,这根簪子怎麽卖?」
「公子,你眼光真好,是要送给旁边的那位姑娘吗?」
老板笑眯眯地从澰笙手中接过簪子,「哎哟,瞧瞧我,都忘了要回答公子你了,这根簪子卖八文钱,公子你要买吗?」
伶月薇摇摇头,「不要买了,澰笙,我们走...」
澰笙拍拍伶月薇的头,「不用跟我客气,喜欢什麽就说,知道了吗?」他转头看向地摊老板,「帮我包起来,谢谢。」
「好的好的。」老板看着伶月薇和澰笙,笑道:「哎哟,年轻就是好,还可以这样甜甜蜜蜜的,看来我真是老了啊!」
伶月薇红了脸,「老板,你别误会,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澰笙哈哈大笑,「没办法,谁叫你跟我穿的衣服颜色一样。」
老板把包装好的簪子递给澰笙,「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後不是嘛,公子,你可要加油了,这麽漂亮的小姑娘怕是很多人在追呢,你可要小心了,不要让别人捷足先登,老板我看好你!」
澰笙接过簪子,一本正经的道,「谢谢老板提点。」
伶月薇气极,忍不住轻拍澰笙的肩膀以表示自己的不快,「澰笙,你别太过分了。」
澰笙呆住,随即大笑。
伶月薇又一次红了脸,「抱歉,我...」
她怎麽忘了这个在自己身旁的男子是当今圣上?
澰笙摇头,「不,月儿,你别顾忌我的身份,在这世间里,真心待我的人并没有多少,能在大去前认识到你已是我的荣幸。」
伶月薇的眼眶似有些苦涩,她和他虽然只认识了短短的一天,却都深深的了解对方,出生在大家族的人,又有多少人是对自己付以真心的呢?当年,她和爹娘被人冤枉的时候,又有谁愿意相信他们,为他们澄清?那个时候,那些所谓的朋友都往哪去了?只是,若他知道她来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澰笙他,又会如何想?被背叛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不快。
她别过脸,用力地拍拍澰笙的肩膀,「说这些大不吉利的话干嘛?」
语气充满了责怪,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沙哑低沈。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夜希澈把澰笙杀掉!
澰笙有些惊讶地看向伶月薇,欲开口追问,却被她一把推向前,「走啦,再不走集市要关门了。」
澰笙是聪明人,知道伶月薇不想多说,也就闭紧嘴巴,没有多问。
「笙,你看,前面好像挺热闹的样子,我们去看看吧。」
伶月薇指指前面热闹的人群,不待澰笙有任何回应就已经兴冲冲地把他拉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对澰笙的称呼已经改变。
「笙吗...」多少年,没有人再这样喊过他了?
察觉到澰笙的不专心,她忙转过头问道:「怎麽了?」
他摇头,「没什麽。」
伶月薇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後在看得澰笙都不好意思的时候,她才满意地笑笑,伸出白哲的手把澰笙拉进人群中。
被人群包围着的是两只可爱的小猴子和牠们的主人,一个戴着怪异面具的男子,不过大家都没有多加注意,因为在千汐大陆里,怪的高人多的是,开心就行了,干嘛在意这种无聊的细节呢?男子轻轻的挥手,那两只小猴子就开始自由活动起来,其中一只毛比较浅的猴子也不知为何,看也没看就往伶月薇的身上跳,弄得她只好伸手去接。
那只小猴子一会往伶月薇的左边爬,一会又往伶月薇的右边爬,弄得伶月薇轻笑出声,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小猴子的脸,「小猴子,你好可爱喔。」
看到伶月薇那柔和的脸孔,澰笙脑海里那零零碎碎的记忆又拚在了一起,情不自禁地道:「月儿,这样的表演宫里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我甚至可以每天让戏子到宫里演给你看...月儿,跟我一同回宫如何?」
伶月薇手一抖,跟澰笙回皇宫?感觉到伶月薇的注意力不再在自己身上的小猴子不满地哼了几声,然後一下子跳到地上找自己的主人,伶月薇一呆,随即满脸歉意地道:「对不起啊,小猴子。」
不料那只小猴子竟是理也不理一下伶月薇,迳自地跳到主人的头上去了。
见此,男子轻轻抬头,看了一下伶月薇,「不知姑娘刚刚可是抱住了阿将?」
伶月薇点点头,阿将应该是那只小猴子吧?
男子再一次地打量伶月薇,招了招手让阿将下来,「姑娘,阿将就送你了,望你能好好照顾牠。」
伶月薇不解地摇摇头,「为何?」
男子摘下阿将的项圈,轻抚牠的头,「阿将很少会跟别人那般亲近,既然你们有缘分,阿将就归你了。」
放下了阿将的男子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伶月薇瞄瞄阿将,着急地说:「公子,不是...公子!」
可男子早已走远了,又怎麽会听到伶月薇的话语呢?
她只能叹气,轻轻拍手,「阿将,过来吧。」
听话懂事的阿将一下子便跳到了伶月薇的怀抱里,刚才一直在旁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这时她才有机会去道出心中的疑问,「笙,你刚才说...」
「跟我一同回宫吧,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好吗?」澰笙用带着哀求意味的眼神看着伶月薇。
良久的沈默令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澰笙低下头,「罢了,你...」
「好啊,我跟你回去。」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澰笙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伶月薇轻抚着阿将的头,笑着看他。
「对了,笙,我可以带阿将去吗?」伶月薇指了指自己怀中的阿将。
「当然可以。」澰笙愉快地抱起伶月薇,在空中转了个圈,「太好了。」
伶月薇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澰笙,这...很多人在看着...还有,那个...」她指指阿将,「我把牠带去真的没关系吗?」
澰笙用眼角微光瞥了瞥一旁的路人,发现所有走过他们身边的路人都向他们投以一种怪异的眼光,他只能抱歉地笑笑,放下伶月薇,「对不起,我失态了。」
伶月薇摇摇头,「没事。」
澰笙伸出手,想碰碰阿将,不料阿将居然别过头,「你就尽管带阿将进宫,只要我一日是皇帝,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伶月薇点点头,「好,谢谢。」
澰笙抬头看天,「对了,天色渐暗了,我们今日就先住在客栈里吧,明日一早再启程,如何?」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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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月薇在客栈里沐浴过後早早便睡了,一整天的劳累奔波让她感到相当的疲惫,就连有人进入了房间也不知道。
来者一身黑,长发随意地梳起,他走到伶月薇的床前,伸出手轻抚她的脸庞,「月儿,历史,又要重演了吗?这一次你可要好好地选择,千万不要再後悔了...这次见你以後,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再了。」
男子转身走到桌子前,拿起毛笔轻沾上点墨,在纸上写上:「小心身边的人,以及你做的所有决定」,便跳出窗外,又一次淹没在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