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一刻,传知书坚持,门,必须紧闭。
坏人、坏人、坏人,你总爱欺负我,你就是不肯给我,坏人——死小孩向他撒娇,但传知书重复地说着抗拒的话,身体放得很软,K房的冷气吹拂到传知书的身体,皮肤冒起点点疙瘩,但身下陌生的热潮又使他仰首,贴近身上的热源,听着那道软糯的男声问他:哪里喜欢?哪里不喜欢?为什麽还是不喜欢?明明就很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声声把传知书逼到暗角,他沿着门滑下身体,缩成一团蹲坐着,但那一声声温柔的逼问仍不愿放过他。直至脸上一片湿,哭得比小学时还要惨了,死小孩才肯放过他。其实一点都不痛,但是他就是受不了死小孩的催逼。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些不欲面对的地方,他很好地守着,多年内平稳安静,已经没有青春,再也受不了任何人的紧逼。
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我要回去——不是「想」回去,而是「要」回去,斩钉截铁。传知书揪着死小孩的衣领,鼻音浓重,把脸上的泪水揩到死小孩的衬衣上,含糊地哀声求他:要回去,要回去,想回家睡觉。死小孩听了,就替他穿好衣服,把他带出K房,扶着传知书上了的士,目送他进了大厦才离去。
那时,传知书脑海没有任何一个人,记不起几多点、记不起最初是跟死小孩去哪里、又做过什麽事,只是疲惫地想,他终於有个归处,能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後就去开店、去喂猫,给阿才跟牠老婆小宝弄好吃的猫饭,兴许再作一两个有趣的怪梦。
飘忽於天际之间,灵魂也泰半出窍,红尘间一切俗事也不用管,就算这一刻发生核战,快要死了、人类也灭亡了,也不能将传知书吵醒。安稳地挨着那道沉重的心门,怀里的钥匙,不知何时封了尘,清风一吹,扬起细密的尘粒,害他鼻子一阵痒,身体也跟着痒起来。不安地扭动,挣扎,身上又给罩了一种熟悉的高热。衣服一层层剥开了,皮肤直接触及空气,很冷。
用双臂抱紧身体,然而就连皮肤也好像教人层层剥开,显露出筋肉、血与骨,最为脆弱的内脏也暴露於人前,但是他紧紧守着的那道门,仍关得牢固。
身体忽然一阵热,像漫步於日间的沙漠,而又忽然一直冰冷,如入极地,辗转於沙发上,就连用手臂紧抱身体的这一个简听的动作,也做不到。两臂被一股蛮力执着,逼他展露、逼他向外开放自己的一切、逼他躺平,然後接受。
传知书蓦地张开眼,发现自己还是站在门外,才刚松了一口气,仰首就对上一双棕色的眼眸:盈盈含着一汪水,骤眼看去以为是温融的,却凝固成冰块,紧锁着传知书的身体,就连举手、转身、迈步逃开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了。他必须守好这道门、这道防线,但那双眼的主人却将传知书压在门板,轻佻熟练地摸索。
意乱情迷之际,从他身上掏出一把钥匙。赵阡陌把他的身体转过去,传知书看着眼前这一道封尘的门,手心给人塞上一把钥匙,一把他藏了好久、以为早就不见了的、布满锈迹的钥匙。被人握着手腕,颤抖的手捏着钥匙、靠近那个孔洞,深知一插进去,便是形象契合、往正确方向扭便能推开这麽一道门,但他害怕极了。
他害怕极了。
他脸上又爬满泪水,他预感门一打开,自己的世界就要崩坍,这道看似牢不可破的大门也要遇上最强烈的地震,变成一封碎屑。最私密的那一面、最难以面对的事实,也要在一刹间浮面。赵阡陌跟死小孩不一样,他总是喜欢做什麽就做什麽,随心所欲,根本没有人可以反抗得了他。自年少时,就已经是那样:一方苛索,一方提供,一凹一凸,从来没有变过。
眼睁睁的,推开门。耳边响起钥匙扭动时、卡勒一声解开的锁,传知书让赵阡陌压着、迷惘闯入了门後的空间。他看见世上最大的一间房子,无穷无尽,中央有一个铁笼,里面躺着一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