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每日一坑 — 《迴轉壽司》

他在这间寿司店快打烊前才踏入店内,疲惫的双眼扫过狭窄却五脏俱全的店内,店内只有老板一个人,正低头处理一些食材。

他默默坐到吧台尾巴,看着在那儿充当回转寿司动线的小火车在吧台边空转,然後拿起图文并茂的菜单,指了几盘寿司。

好累。他心想,同时呼出一口沉重的叹息。等等又要回到那孤独的小房间——他的人生到底在忙什麽呢?

他只身一人脱离家中——发生了很多不堪回首的事——在外生活,即便倔强不认输,他终究还是感到寂寞了。

几盘寿司搁上空转的小火车,他望着那长长的列车,看到那孤单的盘子转到他眼皮底下,他却也不伸手拿,就看着它转走。

老板挑挑眉,没说什麽,继续低头忙着。

「老板,它到底……」他指着那袖珍的火车头,「在追什麽呢?」

他没等老板回答,也无意听,就迳自讲下去,「不管他怎麽跑,就是跑不出这个小圈子,而且不管上面摆着鲔鱼、鲑鱼还是鲭鱼都一样,它依然奋力地打转。」他喝了口日本清酒,苦笑一声,「就像人,你不管怎麽跑怎麽挣扎,永远还是绕着心里头最挂念的那个东西转。就是没有任何目标,绕着东西转到天荒地老,就是它的目的。」

寿司已经绕了第二圈了,他还是没拿起寿司。

他用手戳了一下火车头,但火车自然是继续认份地跑着,「老板……我想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哈哈,就算你不愿意我还是要讲。」

他将筷子伸入酱油碟里沾弄,「我啊……四年前被赶出家了,被我老爸拿着菜刀赶走欸!你能相信吗?老爸拿着菜刀追儿子!」他蹙着眉,似是想起当时的情况,「要不是我跑得快,我们父子大概都上社会新闻了,标题就写『父亲手刃禽兽兄长』之类的。」他盘起胳膊,望着经过他眼前第三次的寿司,「我上了我弟弟,他那时候高中。」

老板切着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火车嘎拉嘎拉地奔驰在餐桌上,这时突然发出一声滑稽的汽笛声。

「我可不是强暴他啊,我们是两情相悦……嘿嘿,很奇怪吧,哥哥跟弟弟……居然上床了,而且不只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们是在第五次时被老爸看到。」

他又叫了一瓶清酒,打了一个粗鲁的嗝,「然後弟弟指着我,说我强迫他,当时他的屁股还被我插着,骑在我身上——这种鬼话,那臭老头居然相信了,哈……也对,我在学校可是不良学生,出社会也不学无术,跟我那乖宝宝资优弟弟不同。」他往後靠,懒洋洋地把一手挂在椅背上,「有时候我会想,当时我对弟弟的痴迷,究竟是不是想要变成他呢?或许我对能够得到双亲宠爱的弟弟有一种向往吧。而他却是对我这种放荡不羁的个性产生过多幻想,所以才造就了那个错误。」筷子交互敲着瓷杯,「反正在兄弟中,我被牺牲了,我也乐意被牺牲,因为一开始确实是我引诱我弟——那家伙其实没想像得那麽完美——大概抱着这种念头吧,但嚐到那种滋味後,我却深深陷进去了,就算到现在我还是不恨他,也不恨我的父母,我一直都觉得……我是绕着家人转的人,就算离家这麽久、这麽远,我还是会想起他们的脸孔跟声音。全都是我的错。我或许这辈子就会像这辆火车一样,绕着永远触及不到的东西,直到坏掉吧……哈哈哈。」

老板站到他前方,跟他隔着吧台对望,然後把不知绕了几圈的寿司摆到他面前,说了一句日文——他听不懂,从老板的动作跟神情看来,大概是『寿司放久了不好吃』之类的吧。

「哈哈……好……我这就吃了。」

当他夹起寿司时,火车倏地停下。

老板把火车头拿起,直直对着他,「累了,就停下来;不想绕圈子,那就换方向;你是人,不是火车,要改变随时都可以。」

失去铁轨的火车在桌上笔直地跑着,直到撞到他的酒瓶,轮子依然嘎拉嘎拉地空转。

「你会说中文——」他来这里好几次,可没听过老板讲过一句中文,连点菜都是用图示比划。

「我本来就会,只是有些顾客听到日文会觉得比较专业。」老板用围裙擦了擦手,「对了,你是老客人了,我跟你介绍一下今天新来的学徒。」

老板转头对後方厨房喊了一个名字。

他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後他听到一句许久未闻的呼唤。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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