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贯之日。
自辰时开始进行三贯之文试,午时进行武比,申时测谋,其中武和谋无时间限制,由文官三司与武官三人担任评官。三贯并非以一般决斗中的三战两胜定胜负,而是以累积龙棋裁定。文试、武比、测谋三贯中胜得一场则获一只龙棋,另外六位评官亦各有一只龙棋,三贯结束後,以比赛进行中双方的表现为定。
「意思是说,好比第二场武比就算是你赢了,评官也有可能会认为苏怀河的表现较出色,而给他龙棋罗?」慕容绝听了三监之一的书监宣布规则後,这麽问疏楼龙宿。
「然也。」
疏楼龙宿与苏怀河各站一方,两人眼神不曾交会,身後四周挤满了观试的门人。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辰时,虽然天色尚早,空气中隐见飘雾,但龙首遴选乃儒门天下一等一的大事,门内弟子便是睡不足眠也要咬牙离开暖呼呼的被窝,前来一观三贯比试。传授各类科的老师夫子们心知今日学生毫无心思上课,也就宽宏大量地休了一天。
辰时。
第一场文试在正龙厅举行。正龙厅两旁各有偏厅,本为儒门上位者讨论要事之所,今挪为文试之用,里头各放置了相同的应试工具,笔墨纸砚样样不缺。
书监朗声说道:「文试题目已公布在试场里,哪位候选者最先完成题目出来,便可得龙棋一只。」
说罢朝一旁礼监颔首,礼监拿起里上红布的铜锤在铜锣上一敲,锣声响彻云霄,划开比试。
两人气度悠悠地进了偏厅,里头已安排了儒门门员,入座後,门员即关上门扉。苏怀河坐到书案前,砚上早已磨了墨水待用,案前三尺挂了一幅卷起的字轴。
门员说道:「题目在此。」伸手一拉轴上细绳,卷轴刷地向下打开,上头一行黑字:「书写三千字,何字不拘。」
苏怀河心想:「何字不拘?那就是不一定要写出什麽诗词文章了。三千字,嗯,得拼个速度。」心念一转,提笔醮墨,在试纸上写了个「一」字,往下又是「一」字。
中国文字中,笔划最少的便数这个方便的「一」字,一乘三千,了不起也只三千笔划,可比书写其他字要省事许多。
忽然外头一阵欢声震天,苏怀河专心致志,恍若无闻,将天下第一简单字画了个不亦乐乎,三十划一行,迅速无比地写了一百行,用了三张试纸,却费不到一刻钟。
「好啦!」
苏怀河停下笔,信心满满地走出正龙厅,却见疏楼龙宿早已坐在外头增设的椅上喝茶。疏楼龙宿见他出来,端着茶杯朝他致了个礼,微笑道:「苏兄好快。」
苏怀河惊愕莫名地瞪着他,又得顾及风范,当下脸色一转,笑容可掬地摆摆手,道:「疏楼兄也是。」
书监宣布道:「文试由疏楼龙宿胜出,得龙棋一只!」
一阵波涛欢呼,苏怀河强笑着向疏楼龙宿拱手,疏楼龙宿微笑回应。听得书监又道:「武比将於午时竞武场举行,两位候选者现在可稍事休息,午时前往。」
疏楼龙宿朝慕容绝道:「走罢。」
「去哪?」
「离午时尚有一个多时辰,咱们先回书阁。」
慕容绝点头,随在疏楼龙宿身後离开正龙厅。回到书阁,慕容绝忍不住问:「文试题目是什麽?」
疏楼龙宿点上水烟,道:「最短时间内写出三千字。」
慕容绝瞪大眼,奇道:「那你写了什麽,怎地才进去就出来了?」
「三贯最後评官会一起进行评比,不用急,届时便知了。」
慕容绝点头,也不再多问。疏楼龙宿吐出一口烟雾,道:「吾有些饿了,汝去拿些点心过来。」
送收膳食向来是婢仆之事,慕容绝道:「我请外头姐姐去。」
「不,汝去。」疏楼龙宿低声道:「非常时刻,吾不能轻信旁人。」
慕容绝一点即通,垂下眼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往厨房而去。
疏楼龙宿眼中毫无思绪,只是一口一口轻吐水烟。
不消片刻慕容绝回转,手托漆盘,上头有二甜二咸四样点心,甜的是茯苓软糕和松子糖,咸的是肉末烧饼和葱花蒸糕,另有一壶上等龙井。
慕容绝将漆盘放在桌上,取出银针一样一样试毒,皆无异状。接着倒了两杯茶,自己先喝一口,每一样细点都吃了一块,抹抹嘴道:「主人请用。」
疏楼龙宿嗯了声,拿起一块蒸糕慢慢吃将起来。见慕容绝坐着不动,便道:「喜欢便再拿,吾可没规定汝只能吃一块。」
慕容绝摇头道:「我不饿。」然而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拿了颗松子糖。
*
日正当中,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百花给热气一烘,开得更为灿烂。
儒门一派讲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实乃文武并重,并非外界所想全是文弱书生。竞武场便是让门生们练习武艺之地,儒门亦不时举行武生评比。
午时未到,大夥儿全顾不得吃饭,四周已站满观看的门生,料来武比结束,食堂便要涌进大群贪狼饿鬼。
时刻一到,双方登上竞武场,分立两边,门员送上两柄相同的普通长剑,为求公平,双方皆不得使用惯用的武器。
「刀剑无眼,但求点到为止。兵器脱手者败,要害受制者败。」书监唱道:「比试开始!」
锣声大响,疏楼龙宿抬头望天,眯着眼喃喃道:「太阳真大。」
苏怀河拼了个快剑,趁疏楼龙宿眼望天空、剑未出鞘,刷地一剑向他攻去。疏楼龙宿身形一侧,闪过来势,苏怀河举剑横扫,疏楼龙宿头一低,又是一剑落空。
只见竞武场上黄影扑腾,一剑快过一剑;紫衫飘飞,如若游鱼悠然。苏怀河见招招落空,心下不耐,出手已隐见狠辣,忽然疏楼龙宿将长剑高高掷到空中,苏怀河一愕,眼睛跟着往上一望,场下众人也顺着长剑抬头看去。
孰知太阳猛烈,就这麽一望,阳光便如万点金光刺入眼里,苏怀河脸一皱眼一眯,模糊间只感觉一阵风扑来,右手曲泽穴一麻松开五指,长剑脱手。待他睁开眼时,却见疏楼龙宿左手拿着自己的剑,右掌上翻,轻轻巧巧接住落下的长剑,剑上仍套着剑鞘。
疏楼龙宿两手一合,微笑道:「承让。」
苏怀河已知他是故意诱自己抬头看天,藉着阳光刺眼迅速夺走自己兵器,嘴角勉力一扯,道:「疏楼兄好妙的手法,小弟佩服。」
「若非苏兄左顾右盼,龙宿岂有此好机会?」
一旁书监宣道:「第二场武比,由疏楼龙宿胜出,得龙棋一只!」
喧腾声中,疏楼龙宿已偕同慕容绝离开竞武场。
*
申时,太阳已渐渐偏西,最後一场谋试在後山举行。後山维持原样,并未增设任何物事。
书监宣唱道:「三贯最後的测谋,两位候选者身上将配带一串一模一样的五色琉璃珠,请取得对方身上的琉璃珠,先取得先出後山者胜出;又,测谋之试无条件限制,眼见之物皆可运用,唯不可伤人而已。」
书监又道:「当其中一人出来礼监会敲响此锣通知,宣布三贯结束;另外成绩落後者可先一步进去。」
苏怀河心中一喜,先进者自然可先行布属。
两位门员端着一个绒布托盘,将五色琉璃珠递予苏怀河两人。当下铜锣大响,宣告比试开始,苏怀河一个箭步窜进後山。
後山占地甚广,林木茂密,山岩嶙峋。苏怀河在後山绕了一会儿,丝毫不敢大意错过所见木石,里头既然什麽都没有,便只有依赖天然之物设计布局以诱疏楼龙宿,趁机强夺琉璃珠。
正自思考着该如何进行,忽然前方窜出一人,苏怀河大吃一惊,身子疾退。再凝神一看,竟然是慕容绝。
「是你!你怎麽能进来?」苏怀河松了一口气。
慕容绝道:「规则中并未禁止闲杂人等入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五色琉璃珠。
苏怀河惊讶无比,道:「你怎麽……」
「疏楼龙宿对我毫无戒心,我刺了他一刀,将东西抢了来。」
「太好了,快给我!」
「慢着。」慕容绝沉吟道:「疏楼龙宿心机深沉,难保他不会以假乱真,只是我在他身上也没有搜到另一条琉璃珠。咱们还是谨慎为上,你的拿出来比对比对。」
苏怀河想想有理,道:「甚好。」拿出自己的琉璃珠,接过慕容绝手上另一条,仔细端详察看。
慕容绝问道:「如何?」
「嗯,我瞧是真品,色泽大小无一有异。」
慕容绝细看着,突然咦的一声,指着一处道:「这儿有点不同。」
「在哪?」苏怀河左右翻看。
「不,这样看不出来。」慕容绝取过两条琉璃珠,就着夕阳霞光比对,道:「你看,在这……」
苏怀河凝神看去,忽见慕容绝神色惊愕,看着自己左首骇道:「疏……疏……」
苏怀河微微一惊,转过头看去,林中树影婆娑,却哪里有疏楼龙宿的人影?当下暗叫不妙,再回过身去,早已不见慕容绝。
「着了道啦!」苏怀河再不迟疑,如今只能赶往出口拦人。
身形一腾上树,脚下一登,从这树跃至那树,居高临下施出轻功,藉以将视野拓广以寻人影。忽见右方绿衫疾飞,却是慕容绝在林间穿梭,他手中亮光一闪,苏怀河心中暗喜:「琉璃珠尚未落入疏楼龙宿手中,看我抢了回来!」当下紧追慕容绝不舍。
慕容绝左窜右钻却仍甩不脱苏怀河,当下手臂一甩,将东西充作暗器往苏怀河射去,叫道:「你要给你便了!」
苏怀河信手一抄,哪里是琉璃串珠?竟是一颗光滑柔润的珍珠!
而这麽一顿,慕容绝早遁得不知所踪,接着一声铜锣大响传来,比试结束了。
*
众人集聚在正龙厅前,六位文武评官将在此宣布他们对於三贯的内容评比,一日下来的比试结果也将出炉。
文官三司中的中书令和门下侍中负责第一场文试,两人拿出疏楼龙宿与苏怀河的试卷,苏怀河三大张满满的一字书,而疏楼龙宿纸上却只写了四个大字。
一化三千。
中书令道:「苏怀河能想到以最少的笔画完成最多的字数,称得上头脑灵敏;然而疏楼龙宿却以明朝蔡端的事例来赢得文试,嗯,一化三千,好一个一化三千!」
「吾与汝想法一同。」门下侍中说道。
武试,则由两位武官评比。
一人道:「疏楼龙宿不以武力硬拼,反而智取,实乃高招。」
另一人道:「是啊,再者他取剑时身法灵动,出手快如闪雷,实在令人防不胜防,便是全神贯注只怕也抵不过他。」
测谋,由一文一武评比,文的是御史大夫,武的则是前代龙首遴选落败者、苏怀河的老师雁轻鸿。
雁轻鸿说道:「疏楼龙宿在测谋中竟唆使无关人等帮手,太不正大光明!」
御史大夫却道:「正所谓兵不厌诈,谋者,有时使用非常手段亦不为过。再者测谋本就没有规矩限制,一切但凭候选者的计策应用。」
人多,意见分歧本属常见,只是个人影响不了其他人意见。
三贯之试结果,疏楼龙宿八只龙棋大胜苏怀河一只龙棋。书监宣布:「儒门龙首将由疏楼龙宿晋为职掌,十日後於龙门道行登基之典!」
一时间欢声雷动,强能震天。
疏楼龙宿离去时刻意经过苏怀河身边,後者僵着一张笑脸恭喜,疏楼龙宿用仅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量说道:「与其消灭敌人,不如将敌人纳为己用。汝要跟吾斗,还早八百年。」
苏怀河看见疏楼龙宿擦身而过那嘲讽的一瞥,怒由心起,忍不住狠狠瞪着他身後的慕容绝。